第九十八章灯20
郭长城的手机里有楚恕之发给他的最后一条短信嘱咐他无论如何千万不能到别墅小镇上来更要阻止别人过去。
等郭长城想回头问问他关于“阻止别人过去”这个描述简单得坑爹的攻略目标究竟应该怎么达到以及顺便汇报一下祝红跑了这个情况的时候他发现对方已经不在服务区了。
郭长城骤然有种世界上的人都不见了只剩下他一个的孤独无助,把车在路边停了不知多久,才鼓足了勇气跟着导航到了最近的县城,直奔当地公安局。
隔着老远,他就看见警察局门口逗留着一大帮人把路口都堵得水泄不通。郭长城按了一下喇叭压根没人理他。他刚见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太太被人搀扶着从门口走出来似乎是腿脚不大利索一左一右有两个人搀着后面还有个穿公安制服的姑娘时常伸手扶一把然而还是不知道被什么绊了一下一踉跄趴在了郭长城的车盖上。
郭长城慌忙下车,旁边老太太的亲友、路人以及跟出来的警察好一阵七手八脚连拖再拽地把她扶了起来。
老太太却突然旁若无人地放声大哭了起来。
旁边众人都跟着骚动起来,郭长城听见有人气愤地:“真不知道现在的警察每天都在干嘛这也不管那也不管什么事也解决不了,国家养着他们干什么?”
另一个人也:“就是,你看老太太多可怜,就这么一个儿子,孤儿寡母的相依为命,万一出点什么事,我看她也不用活了。”
老太太被戳到伤心事,哭得更加歇斯底里了。
一直跟在后面的小女警看起来跟郭长城差不多大,都是刚毕业没多长时间的小孩,见所有人都看她,顿时尴尬得不知道怎么好,满脸通红地嗫嚅着说:“我们这也是有规定的,要超过四十八小时才能……”
她的声音很快被更多的声音给盖过去了。
“什么四十八小时?规矩是死的,可人是活的啊!现在人是活的,万一过两天就不是了呢?真有点什么事黄花菜都凉了!尸骨都冻上了,你们也不管?哎,姑娘你自己说,你们跟谋财害命有什么区别?”
年轻的小女警一听,也觉得别人说得挺有道理,可是警力有限,规定就是规定,她觉得再有道理,也不可能罔顾规定,一着急,眼圈都红了,眼泪拼命地在眼眶里打转,就快要哭出来了。
另一个来报案的家属是个中年男人,他摆了摆手:“行了,她说了也不算,大家也别难为她了。姑娘,我跟你说,我妹妹也是昨天该下班,结果人就没回来,她跟你差不多大,将心比心,你自己说说,这么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本来平时都乖乖的,突然无缘无故夜不归宿,联系也联系不上,家里人不担心吗?这事要是落在你身上,你父母家里人都会怎么想?我知道你也有难处,这样,你去帮我们跟你们领导好好说说,行不行?你多帮帮忙沟通一下……”
郭长城一看这场景,立马一个头变成两个大,他一边积攒着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话的勇气,一边留心听着旁边的人说话,这些人说什么的都有,描述经过也描述得乱七八糟,还有的不分青红皂白,就只会张嘴瞎嚷嚷“我家xx昨天没回家”——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帮人是故意来聚众捣乱的。
这时,趴在他车盖上哭的那个老太太突然两眼一翻,就地晕过去了,郭长城一瞬间找到了自己的勇气,拨开挡在他面前的人:“让一让,对不起,都让一让。”
他从兜里掏出了工作证和钥匙,紧张之下直接把工作证扔给了扶着老太太的亲友:“开我的车,先送到医院去!”
亲友捧着那个小本本:“啊?”
郭长城一看:“哎哟对不起拿错了,这个才是。”
他赶紧把车钥匙和工作证换回来,又顺手将工作证交给旁边的女警:“同志,能带我去见见你们领导吗?我有点急事。”
女警疑惑地看了一眼,随后睁大了眼睛:“你……您是龙城来的领导吗?”
“不不,我不是领导——前两天我们派人过来,奉命调查一起命案,相关的手续已经走完报到你们这了,但是昨天那位同事失踪了,现在我们领导已经在案发现场了,让我先过来和你们打声招呼。”郭长城说完,抬手抹了一把寒冬腊月里的一脑门汗,超常发挥地说,“大家都是来报案的吗?是不是失踪案?”
好多人点头。
郭长城:“哦……哦,那人是怎么没的?”
这句话简直是捅了马蜂窝,顿时人群开始一阵七嘴八舌起来,活像五千只鸭子一同引吭高叫,郭长城简直快被他们吵吵出低血糖了,他定了定神,摸了摸自己的裤兜,唯恐社交恐惧症会让他兜里的小电棒放出十万伏特,误伤无辜群众。
然而出乎郭长城意料,他似乎并不像自己想象得那样害怕。
每当他想寻求别人帮助、或者问别人什么事的时候,他都觉得自己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大麻烦,自然而然地畏惧对方,畏惧和对方进行一切眼神、语言的交流,然而当他意识到,面前的人是需要他帮助的时候,郭长城的话总是说得出奇的顺溜。
他好像天生就是干这个来的。
郭长城灵机一动,突然挥挥手打断众人的吵闹,他问:“我听不见你们在说什么,我问问题,大家举手回答好吗?请问诸位失踪的亲友,是不是都在泉水湾别墅小镇工作?是的话举一下手行不行?”
呼啦一下,众人都举起了手,郭长城身边的女警睁大了眼睛——她其实方才被吵得耳边嗡嗡直叫,只顾着成年人失踪事件多长时间后才能立案,压根没发现这可能是一件牵涉范围很广的严重事件。
郭长城的思路更清晰了些,他继续问:“那能确定自己的亲友就是在别墅小镇失踪的,请举着手,不确定的先把手放下,行吧?”
有几只手晃了晃,放下了,过了片刻,又犹犹豫豫地举了起来。
方才的中年男人开口说:“领导,我能说句话吗?”
郭长城:“我不是领导……哎,算了,您说。”
“我妹在小镇会馆的餐厅里当服务员,昨天晚上没回家,因为从来没发生过这种情况,所以现在全家人都急坏了。半夜里我爸、我大弟弟和我妹她对象一起出去,顺着她上班的路找了,可是后来他们三个也不见了,打电话联系不上,我这才一早晨起来就来报案。”男人眼睛里还有血丝,他极力地稳住自己的语调,想尽可能地平静一点,“领导,您说,一个小姑娘就算了,可仨大老爷们儿一起能出什么事?我想这个事肯定是个大事。”
他这话判断得非常精准,几乎一语中的,郭长城虽然也云里雾里,但是他知道对方说得一个字也不错。
众人一听这话,更着急了,每个丢了亲人的都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直冒烟,每个人都企图往郭长城面前凑,多说几句自家的情况,每个人都想问这个看起来“嘴上没毛办事不牢”的法——他在他们眼里简直成了救星。
七嘴八舌就算了,还有连推再搡的,一个抱着孩子的妇女被人推得摔了个跟头,两三岁的孩子“嗷”一嗓子大哭出声,有人在喊“别挤,谁不着急啊”,有人尖叫“看着点孩子!别踩着孩子”。
乱成了一团。
郭长城眼冒金星——如果祝红姐跟来就好了……如果赵处在这就好了。
他捏紧了手机,想起了楚恕之的嘱咐,自己不能回去,更不能让这些人冒冒失失地过去,可是他们确实丢了亲人,谁能淡定得下来?
郭长城脑子里一时一片空白。
该怎么办?他们那么信任自己,让自己俩办这件事,这还是他入职半年多第一次独当一面,他怎么敢辜负他们的信任,把事情办砸了?
如果是赵处,他会怎么办?如果是楚哥,他又会怎么办?
不能让他们过去,那边有危险——郭长城突然紧走两步,站在了马路牙子上:“诸位!诸位!”
众人安静了下来。
郭长城举起自己的工作证:“我来自龙城特别调查处,我们专门处理重案要案,现在我们领导已经带着所有精英人员赶到了事发地,派我来向大家说明一下情况——虽然暂时没有找到诸位亲人的消息,但是也没有更坏的消息,我们的人已经在全力搜索,诸位现在能给予我们的最大的帮助,就是协助当地派出所的同志协调好,登记好相关信息,并且一定不要靠近事发地,一旦你们靠近了,反而会给搜救人员带来麻烦,更不利于我们找人。”
他从来没有一口气说过这样多的话,在那一瞬间,郭长城简直觉得自己不是一个人在奋斗。
他心头火热,就好像烧着一把火,双手拢在一起,冲所有人抱拳作了一圈的揖:“我谢谢诸位,也向诸位保证,我们一定会全力以赴的——现在我能请大家排好队,跟我进去登记一下吗?”
众人在原地面面相觑了一阵子,竟然真的默默地排好了队,两三分钟之后,在旁边年轻的女警的指引下,再一次有秩序地进了门。
反而是郭长城,在原地愣了一小会,有那么一瞬间,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方才办到了。
然而其他人的任务就不像郭长城这么轻松了,被黑影缠住的沈巍也不知道怎么的,又犯死心眼病了,死也不肯放开赵云澜,他用牙叼住了斩魂刀刀背,森冷的刀光映得他本来就缺少血色的嘴角一片惨白,扭头用刀刃对准缠着自己的黑影。
赵云澜一把夺下他嘴里的刀:“给我。”
他握着这把天下独一无二的刀,狠狠地砍向缠在沈巍胳膊上的黑气,却觉得刀刃下的东西如同一片粘腻的沼泽,黑气只能被凌厉的刀锋逼开一点,黏糊糊的,根本砍不断。
沈巍把赵云澜抱得更紧,扫了一眼,飞快地对他说:“我知道了,那是大不敬之地本身,斩魂刀唯一斩不断的就是那东西,你这样不行,砍了我的胳膊,快!”
作为一个凡人,赵云澜无法理解这种轻而易举就断手断脚断脑袋的大神,于是压根不理他,反手把斩魂刀插回刀鞘,而后掏出镇魂令,弹指一个小火苗蹿出来,镇魂令带着火种笔直地冲进了黑雾里……
连个渣也没剩下。
沈巍从来对他轻声细语,这会少见地提高了声音:“趁还来得及,砍我的胳膊!”
赵云澜充耳不闻,当机立顿地从怀里掏出那张他特意带上的、真正的大神木雕刻成的镇魂令的真身,沈巍大惊:“那个不能……”
但是赵云澜让他也明白了一回,什么叫做“手比嘴快”,沈巍没说完,大神木的镇魂令顷刻间燃烧起来,升起一尺来高的火苗,火焰的颜色红得不正常,缠着沈巍胳膊的黑雾终于畏惧地散开了一点。
沈巍抽回了胳膊,第一件事就是不管不顾地伸手把烧了一半的镇魂令抄回来,抱着赵云澜就地躲开方才那沼泽一样的黑雾,然后手心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凝聚了一团清泉,浇灭了镇魂令上的火。
“镇魂”两个字烧掉了一半,乍一看只剩下“真鬼”了。
而背面那一排“镇生者之魂,安死者之心”的字迹早就荡然无存。
两人飞快地离开原地,在上蹿下跳地撤离过程中,沈巍竟然还能死死地皱着眉,小心地擦去镇魂令上面的黑灰,对赵云澜沉下了脸:“你知不知道你本是不容于轮回的,镇魂令主的身份相当于你的护身符?这是大神木雕成的,关键时候保你一命都不成问题,你……”
原来尽管他端方君子的表象大多是装出来的,但这点特质居然是真的,沈巍果真一骂人就词穷,最后只好退而求其次地选了个最相近的,脱口说:“你、你简直败家!”
身后是穷追不舍的黑影,浓稠如同化不开的墨迹,这次可不是阴兵斩召唤出来的,而是玩真的了,黑影经过的地方什么都不剩,一切的一切……甚至连虚空都仿佛能被它吞噬了,那是真正的混沌,从来横行的两个人没想到自己竟然也有这么狼狈的一天,跑得简直是生死时速。
在这样的生死时速里,赵云澜于逃命的百忙之中,竟然还能拨冗翻了个大白眼给沈巍:“一边去,动不动就断手挖心,你以为你是壁虎吗?我看你才败家。”
沈巍顿时惊觉自己果然是近墨者黑,竟然这时候了还有心思跟赵云澜拌嘴,简直二百五得不像自己了,当即闭了嘴。双手搂住他,斩魂使巨大的黑袍就像是空中腾起的黑云,他的双脚同时离地,抱着赵云澜贴着地面一瞬间飞掠出了几十米,脚尖轻轻地点在地上,而后往下一坠,径直钻入地缝里,躲过地裂引起的各种崩裂的石块,身形快得像一只漆黑的燕子。
此时,地面再一次微微地晃动起来。
从更深的地下,一瞬间涌出了一大群关键时刻总迟到的鬼差,比较悲剧的是,鬼差们没弄清状况,刚一露面,就被那无坚不摧的黑影给吞噬了一半。
判官惊叫一声,整个人化成大球,二话不说地又要重新钻进土地里,被牛头马面一边一个像拔萝卜一样地给拔了出来:“大人使不得,地下不是躲避之处。”
然后一群奇形怪状的阴差也加入了撒丫子狂奔的队伍,仿佛他们出现就是为了打这一壶不甚体面的酱油。
这时,沈巍和赵云澜终于距离那黑影有一段距离了,沈巍猛地从地缝里蹿出来,用力把赵云澜往前一推,赵云澜瞬间会意,顺着他的力道往前蹿出了十来米远,双手敏捷地一撑地,稳稳当当地站住了。
而沈巍已经到了半空,双手掐了一个手印,嘴里无声地念起来自遥远时空的咒文,黑影正在一点一点向他逼近。
就在黑影堪堪地触碰到他飘到了身前的袍角时,突然,一阵刺眼的白光从沈巍手印中喷薄而出。
时间掐算得几乎分毫不差。
黑影硬生生地贴着沈巍停了下来,而后猛地一抖动,竟然一点一点地被那白光吸了进去。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约莫有四五分钟之后,铺天盖地的黑影终于全部被吸进了越来越炽烈的白光中,沈巍脸上的冷汗这才顺着脸颊滚落了下来,判官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赵云澜吁了口气,缓缓地松开了把手心掐出了印的拳头。
灼眼的白光开始在沈巍手中收缩,一切看起来已经尘埃落定。
然而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一个身影突然像是撕开了空气,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沈巍身后,然后不知埋伏了多久的鬼面在电光石火中,把手中一根三尺长的冰锥从背后一下戳进了沈巍的心窝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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