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京都里的人(一)

京城,忠顺王府。夜晚的月亮依旧明亮,但是庭院的气氛却显得很是幽暗,中年文士坐在石凳上,一言不发。忠顺王爷捏着随手扯下的树叶,一片一片丢在地上,望着亭外黑呦呦的水榭子说道:“有时候总觉得我们做的这些事像是水中捞月,太悬乎了。”中年文士正是相伴忠顺王多年的徐先生,其早年乃是一落魄举子,多年未曾进士,可见他对于四书五经并不擅长,可他对于纵横经纬却有着自己独到的见解,忠顺王能够有今天的势头,他居功至伟。徐先生本就是个十分深沉的人,他听了忠顺王爷的话,沉默半响,才道:“昔日读《传灯录》,菩提达摩的大弟子慧可求法,达摩不愿收他为土地,说‘除非天上下红雪,方可收汝为徒’。那慧可立于雪地之中,忽然举刀断臂,鲜血染红了白雪。这是何等刚烈之心?但他终究尘缘未了,有一日忽然对达摩说道:‘和尚,吾心不安!’达摩说道:‘汝心在何处?来,吾为汝安之!’”他讲的很是和缓,忠顺王那激荡不安的情绪逐渐变得平和下来。忠顺王露出了一丝苦笑说道:“不曾想先生佛法竟也学得如此高深。”徐先生那张不怎么好看的脸膛上南得露出了一丝笑意。“我只是在用心在讲这个故事,我想知道王爷因何心绪不宁?”忠顺王不言不语,随手扯下几根柳条,翻转之间,已经编好了一个小巧玲珑的篮子,不时对着月光端详着自己的手艺,等他将篮子编好,这才开口,冷森森地说道:“如此而已!贾瑜到江南第一件事就是把丘廷柏那个蠢货给拔了,然后让他背了黑锅,把渭南那几家蠢货也给端了,雷厉风行的,一点余地也没留。李必桌子上全是弹劾丘廷柏的奏章,现在全都给压住了,这事如果追根,总是要落到孤王头上的吧?还有那份伪造的贾瑜叛乱的奏章,是出自谁手。事情不透有不透的好处,可咱们要是没有一点头绪,那非出大乱子不可。”他将手中编好的篮子随手一甩,丢在池子里,涟漪荡漾中只见微微露出个蓝柄,又慢慢浮出了水面。“你看,终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现在的局势越来越看不懂了,贾瑜在南边或生或死不重要,他造不造反不重要,可是孤王在南边的势力被他们霍霍干净了,很重要。”徐先生摇了摇头,用手中的竹竿将篮子压了下去,笑道:“竹篮打水不是一场空,办法有很多,关键是王爷不能认输,无非是一些人手罢了,一个丘廷柏没了,还可以有第二个,第三个,很多个,无所谓,现在最重要的是那封伪造的弹劾贾瑜在南边造反的奏折是出自谁手,倒是个关键。葛存信那个老家伙病得不轻,现在已经没了理事的心思,太上皇眼看着就要不行了,最后的时候,他不会看着李家的江山落入旁手的,可他没有出来把贾瑜抹掉,说明贾瑜并没有造反,那么这封奏折就显得很怪异。我不信这是无根之木,肯定会有源头的,现在就是贾瑜动了咱们的人,又有弹劾他的奏章,那么所有人都以为是我们府上和他过不去,上边那位之所以置之不理,也是想看他与王爷打擂台。所以这封奏章若是上边那位自己弄出来的好戏,那也没什么,可若不是,那就是有人想要浑水摸鱼,那事情就大条了,这京都的水又深又浑,咱们绝对不能在对一个暗处的敌人视而不见了,一定要找出来。”忠顺王点了点头说道:“可以查,不过事情一定要做得干净,凡是要擦屁股的事,咱们一概不做,现在是个关键时刻,看看风头再说,风色对了接着再说,风色不对,就等风色。李必那也是个没多少活头的气色,孤王等得起。当初我二哥义忠亲王事何等得权势,比我大了不知道多少,他是笨人吗?毛病就是不看清风向,乱来,露了马脚,亮出屁股给人打,后来稍有不利,又不知道收敛,伸出脸来给人扇,等风声吃紧的时候,又不知道屈伸之道,大闹皇宫,出兵反抗,那是敞开胸襟让人扎啊!你我都是亲眼见过的,绝不能学他。”徐先生笑道:“学生明白,呵呵,慢摇轻船捉醉鱼,用水磨功夫。”忠顺王将地上的柳叶一片一片掐碎揉烂,抛洒到池子里,说道:“今晚就说到这吧,宁可不做,不可做错,南边糜烂,与我们没什么相干,所以急的不是孤王,而是他李必,我们就搔搔痒,下毛毛雨,毛毛雨嘛,润物细无声,最好不过。到了时候,到了那个火候,不定哪一天皇上就御驾亲征什么的,回京的时候形势也就变了,他手上没什么能用的人,他没办法。至于以后,尽人事,顺天命,谁聊得定呢?”......忠顺王分析得一点也不差,承乾殿内,李必坐在皇位上,脸色铁青,他已经摔了不少东西了,跪在地上得卢一纯却是一声不吭。刚刚得到消息,刘溥大军已经攻克了无锡,扬州只剩一道屏障可守,岌岌可危,扬州总兵贺山宝连发七道奏章请求增援,而贾瑜却是按兵不动。李必狠狠地将桌上的茶杯摔在卢一纯的头上,他被砸得头破血流,狠狠地说道:“当初是你说贾瑜有统兵之才,可是你看看,现在地形势,等到扬州,金陵,姑苏等地再被功陷,那下一步是不是就是京城了?朕是不是要做亡国之君了?”卢一纯脸色同样不好看,好在李必在咆哮一阵后,终于也恢复了冷静。卢一纯这才开口说道:“陛下,老奴已经去信质问贾瑜为何按兵不动,他回说,渭南大营腐朽,吃空饷的情况十分严重,他正在抓紧练兵,待到时机成熟,定能毕其功于一役。彻底将那帮反贼诛杀。”李必冷声说道:“告诉贾瑜,朕只给他三个月,若是三个月后,朕不能看到一个安定的江南,到时贾家满门处斩,一个不留。”卢一纯点了点头,便退了出去。待到殿内只剩下李必一个人的时候,他缓缓闭上了双眼,轻轻吐出一口浊气,即便这是烈阳高照的炎炎夏日,可他的手脚依旧很是冰凉,他微微一叹,似乎老天爷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这些日子,忠顺王很是老实,他也有空能够细细阅读来自全国各地的奏章,看过之后,他才发现原来全国各地都暴乱不已,他的父皇将天下挥霍得太惨,交给他的是个烂到骨子里的烂摊子。吏治腐败,国库空虚,内忧外患,百姓更是生活在水生火热之中,他有心想要改变,可是这朝堂之上的党争,已经让他心力憔悴了,光是巩固皇权,他就已经费劲了心思,现在的朝廷,无论发布何等政策都难以实施下去,他们那帮子碌碌之辈,为了反对而反对,已经不考虑这个国家的生死了。现在他只感觉到一股子深深的无力感,葛存信被他下毒已经一病不起了,到时候他将太上皇的势力全盘接手之后,再去收拾忠顺王,他现在能做的就是将皇权回收,到了他的儿子继位的时候,能够有一个好机会中兴大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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