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溯往、贯今、开来
严嵩想知道什么？
除了之前想的那一系列问题之外，他还想知道杨慎是怎么撺掇皇帝的？举荐又是怎么一个事儿？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穿越者究竟有着多大的能耐，以至于让皇帝都同意了那位女郎中的意见。
待到一众人把昏倒的皇后抬上龙榻，才终于有人过来招呼他们。
因为凤体要紧，所以他们这群闲人就被赶了出去。
不过这恰巧给了两个年轻人一份清静，让他们好好的交流了一番过往的事情。
听严嵩说，太子爷要重用他，杨慎便知道，这位青年才俊也和自己的情况差不多。
这让他想起了不少往事。
因此还不等严嵩发问，他就向严嵩介绍起了这边的情况。
“几个月之前，陛下与娘娘得知了穿越者的事情。因为那位卢姑娘描述的实在让人恐惧，所以锦衣卫受命调查此事。”
严嵩这才知道，原来那位女郎中姓卢。不过仅一位受命调查此事，与他这位左春坊大学士的贵公子有什么关系？
像这种角色，不是一般都是因为请托之类的事情而被锦衣卫捉拿入狱的吗？
然而，杨慎接下来的讲述却让人格外意外。
“可是情况并不顺利，锦衣卫四处搜捕穿越者，但没几个人承认。后来锦衣卫打听了穿越者的一些特点，比如他们的衣着服饰、观点理念，以及各类手段，这才有了一些小小的收获。而这小小收获当中，几乎所有人的描述都能和卢姑娘对得上号。”
“也就是说那位姑娘没有说谎。”
“不但没有说法，还太真实了。”
“这话什么意思？”
“因为那位姑娘曾说，有些时候穿越者有可能只是一个人。但他不能骗自己说，他在江湖行医的时候也察觉到有些人可能是穿越者。她还说了许多名字，因此仅一位前去调查，果然也有所收获。”
“她出卖了她的同伴？”
“不能说是同伴他们素不相识，但可以说是老乡，其实是有一种牵绊的。而且卢姑娘总是强调，那是500年之后的老乡……希望太子能够好好对待他们。”
“太子怎么会扯进这件事呢？他才15岁。”
“哎，这个说来就话长了，我们太子是多么喜欢热闹的一个人呢，他又聪明，有时候锦衣卫审不出来的情况，他去溜达一圈就明了了。你说急于知道某些情况的陛下会不会派出自己的儿子呢？这个江山终究也是要交到儿子手里的，如果江山面临什么隐患，儿子是不是应该早知道些比较好？”
“这话说的太有道理了。”
严嵩击节赞叹一句，却见旁边的杨廷和，也向儿子投去了刮目相看的眼神。
“反正是基于这些考量，太子就在这件事上挂帅了。而我为什么牵扯进来，那就更简单了。太子和那位卢姑娘毕竟是要结成连理的，因此有很多事情都愿意向卢姑娘请教。卢姑娘也确实和他说了很多，其中包括穿越者对我们的一些认识。”
“什么叫一些认识？她认识我们？”
“是他们，那些穿越者几乎都听过我们的名字。至少是我和我爹的。”
“啊，这么厉害！”
“太子在召见我的时候，曾经说他的姐姐不止一次提到过我的名字，说我是有大才的人，因此想要把我弄到锦衣卫去。”
“啊，你可是读书人家的孩子，怎么能到锦衣卫去呢？”
“哎，严兄这话说的……锦衣卫确实是个……鬼都不愿意呆的地方。可我当时头脑一热，觉得太子有召，不能不应，于是就去了。”
“所以，你后来就在锦衣卫当差？”
“是作为太子的亲随，在锦衣卫当差。要不然我爹也不会同意的。”
一旁的杨廷和别过脸去，似乎为了那场政治交换而懊悔。
但严嵩觉得，能成为太子的从龙之臣也不错。
这样的际遇，换做以前的他，毫无疑问也是会羡慕的。
不过有一个疑问，他还是要弄清楚的。
“那帮穿越者，为什么会那么厉害呢？”
“因为他们前后知五百年啊。”
严嵩险些就像江湖术士一样，把前知500年给脑补了出来。
但他立刻意识到，对方似乎刻意跳过了前边的那句话，而只说了后边的半句。
这好像是格外有深意的。
因此他立刻瞪大眼睛，在对方欢喜的眼神当中，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杨慎为什么欢喜，因为他看得出来，严嵩听懂了自己的画外之音。
“因为他们之所以被称为穿越者，正是因为他们是从五百年之后来的。所谓穿越，不是穿越了什么建筑，而是穿越了光阴！”
“啊！”
这已经是今天发出的第五声响亮的惊呼了。
只是这一次不再由一个人单独发出，而是严嵩和杨廷和一同发出来的。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事情？”
“儿子，你可不要骗我？”
“我怎么会骗你们，锦衣卫的诏狱里还关着三四十个呢，人证物证俱在，那，我手里都还有。”
说着他将手中的物证递给了严嵩，却没有给老爹看。
“这可是机密，只有太子确定可以参与此事的人才能知道。”
“你！”
杨廷和气结无语，但也为儿子能坚持原则而高兴。
而另一边，严嵩在接过供状之后却迅速地浏览起来。
只见那上面，清晰的记录着每一个人的穿越原因，以及他们在穿越前后的生活。
“奇遇，全都是奇遇！”
这是严嵩的总结。
至于为什么会用上这个词，恐怕是因为之前对卢姑娘的评估。
“原来他们是在奇遇之后来到我大明的。只是他们的奇遇……”
说着，严嵩竟然忍不住笑了起来。
杨慎也跟着会意的笑，只留下杨廷和在那里尴尬的不知所措。
忽然，严嵩纸的一份工作上的几个字问到：“这下水道是什么玩意儿，这人怎么卡在里面，就穿越到我大明了？”
杨慎又笑了。
“听说是排水用的沟渠，而且还是暗渠。”
“那这个所谓车祸，是不是说的汽车。”
“对对，严兄竟然知道汽车。”
“刚刚听皇后说的。”
“哦。”
杨慎的回答有些意味深长。
严嵩立刻警觉起来：“你不会以为我是穿越者吧？”
“哈哈，抱歉啊，严兄，习惯了。现在在锦衣卫，做的就是这种差事。”
听他这么说，严嵩立刻看到了几年后的自己。
他觉得不甚满意。
还是科举比较稳妥一些。
但是臣子的未来，什么时候能由自己说了算了？
“唉……”严嵩忍不住叹息一声，却突然从供词当中瞥见了另外一个词语。
“双什么酸什么……这字念什么来着？”
“钠……我朝长阳王的名讳当中就有这个字。所以严兄才会觉得眼熟吧。”
严嵩当然不会再次让他怀疑自己是穿越者，当即立刻肯定道。
“嗯，对。”
其实严嵩现在也记起来了，长阳王名字叫朱恩钠，其中确实是有这个字的。
不过这一串字当中，却有两个他不认识的，因此他的手指又挪了挪，再次问道：“那这个字呢。”
“这个字小弟当时也不认得，后来才知道是穿越者们自己造的字。念氯，用来表示一种化学元素。”
“什么是化学元素？”
“这个就说来话长了。按照太子爷的说法，百十年之后，在泰息之地的一群夷人，认为这个世界都是由化学元素组成的。这个氯和钠，就是其中的两种。”
“好神奇的学问啊！”
杨廷和一生都在做学问，听到儿子这么说立刻称赞起来。
而一旁的严嵩，现在还没有进入那个狡黠诡诈的时代，因此也产生了非常浓厚的兴趣。
只可惜，杨慎自己懂得也不是很多，没法向他们介绍更多的内容了。
因此他只是笑道：“卢姑娘曾经建议太子殿下兴办学堂，将这些穿越者的学问，也让大名人掌握起来。这样在穿越者面前就不必太恐惧了。”
“这是个好主意，不过我常在穿越者面前真的那么不堪吗？”
“确实是不堪。起初的时候，小弟还觉得让读书人放弃四书五经，去研究这些泰息夷人弄出来的学问，实在是有些不像话。但是，那位卢姑娘说，华夏在四百年之后，因为不懂得这些学问而吃了大亏，用了一百多年的时间才重新崛起。”
“噢，竟然是这样。竟然会有这种事！”
严嵩和杨廷和再次惊叹起来。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学一学，不知太子殿下开办的那个学堂在哪里？”
“还没有开。”
“什么？怎么会？不是说几个月之前就……”
“太子说，他听了卢姑娘转述了那些学问，跟天书和四书五经都没啥区别。”
杨廷和听儿子把四书五经和无字天书相提并论，当即就拉下脸去。
但严嵩那边却笑了起来，他虽然自有勤奋也算是聪明好学，但基本上算是被父亲逼迫去学习的，因此，总是对经文怀着一种批判的心情。
只是没想到，太子殿下也和他有着相同的见解。
这不如让他们的心理距离又拉近了几分。
不过，现在终究是一个思想还算开明的时代，对于外来的学问其实并不排斥，西学东渐就将会在几十年之后开始，严嵩也没有想象的那样落伍。
所以他还是问道：“这夷人的学问，知道一些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若是对华夏有用，那就留下，若是没用……”
“严兄所言极是，太子殿下也曾经这么想，不过，什么样的可以留下什么样的不能，这需要许多人讨论，因此太子殿下虽然也重视这类事情，但却主要只做三件事情。”
“哪三件事情？”
“第一，加紧考问那些穿越者掌握的知识！”
“第二，拷问出来的知识汇总成信件，发往天下名儒手中，秘密征询他们的意见。”
“第三，天下名儒也有可能都是腐儒。因此太子已经奏请陛下恩准，学堂虽然不必成立，但可以收拢一些流浪儿童，给予温饱，让他们学习这些学问，看看对大明有没有用处。然后再做定论！”
“殿下真是好手段！”
严嵩忍不住称赞起来，他对天下名儒也没什么好感。
其实杨廷和也很讨厌那群人，虽然他本身应该也位列其中。但正因为离得近了，他才更容易发现那群人的虚伪。
至于对太子的态度，只凭第3条就可以看出，太子但凡出手，起步价都是奔着积善积德去的。
虽然收留流浪儿童的目的，终究是让他们的一生都要为大明做实验，但是如果不收留的话，那些人就不知道会在何时死于饥肠辘辘之下。
不过话又说回来，学堂虽然没有正式成立，但却已经有了实际的存在。
如此，至少严嵩还是可以混进锦衣卫去看看的。
这么说来，好像光是穿越者的这些所谓奇迹淫巧，就很值得他阎某人留下来探究一番。
更何况，杨慎还在这个基础之上，丰富了他的逻辑。
“严兄，你可知道那一串字意味着什么？”
严嵩再次看了一遍共识，发现嫌犯是在服用了此物之后，达到了止痛的效果。
这让他再度惊诧起来：“这是一种药物吗？”
“答对了，而且还是灵丹妙药一样的东西。听说卢姑娘之所以能够治好皇帝的病，此物也是小有功劳的。”
“竟有如此神效？”
“太子爷曾经说，他有一次从马上摔下来感觉肋骨都断了，但吃上一片之后，却很快就不疼了。此物止痛之效果，恐怕我大明绝无仅有。”
“唉，可惜！可惜只有穿越者有！”
“不是的，严兄！”杨慎忽然变得小声起来，“陛下曾经说，穿越者带来的东西，往往都是他们能够造出来的。只是卢姑娘学识尚浅，也没有那份机缘，因此才没办法帮助大明造药。但其他的穿越者，可能有……”
严嵩，立刻就激动起来了。
宋朝的那些宰执大臣们，向来主张不为良相，便为良医。
明朝虽然不再有那样的风气，但人们对健康的渴望还是催生了一大批相关从业人员和江湖骗子，甚至就连嘉靖皇帝也在追求长生不老的路上，触及了之前好几代皇帝都没能达到的寿命极限。
倘若真的有什么灵丹妙药，那么穿越者的用处就大了。
如此以来，整个大明的前景似乎都不一样了。
而刚才，杨慎无意当中吐出来的某个词，意味着某个人也怀揣着类似的推断。
想到那个人的身份，严嵩还是有些慌张。但再想想自己的主张竟然和他一致，严嵩便觉得有了几分底气。
只是未来还有太多的不确定，让他忍不住念叨出了那人的身份。
“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