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十七章 我不怪你

戚姝被召见后几日，辞枍的母妃果真待她态度有所好转，且还给她配了两位宫女侍奉左右。

说是侍奉，实则是监管，但那时的戚姝年龄尚小，不晓得这是个迂回策略，有一阵她甚至十分配合辞枍母妃布置下的各项考验。

因她心中晓得，想要与辞枍有个结果，似这般小事仅是个开端，若能获得他父母认可，此后便是她坦白了自己的身份，兴许也会有个好的转机，若能搞定辞枍父母这一关，她便成功了一半，甚而她在人族有限的时日里，将达成此事作为唯一目标。

然世间事素来不是一厢情愿的讨好便能落得个好结果。却不知是她睡梦中说了什么，还是那两位宫女终归拿捏住了她的死穴。

那一年正是个五月花开的季节，两位宫女提说宫里新修缮了一方灵泉，温泉水引的是灵山玉水，受灵气滋养泡在其中十分解乏，说是辞枍特地为她建造，除她之外不准任何人靠近，寻了个月圆夜，拉着她去前去泡温泉。

那日正巧是她的生辰，她以为那是辞枍给她的惊喜，因而也未先去问过他，便放心大胆跟着去泡了。

印象中的灵泉是在一座假山后头，周围布置了几个纳凉的亭子，水中雾气腾腾，隐约散发着一股麝香味道。陪侍的宫女解释说是在水底放了些驱寒的药粉，她未深想，除尽衣服踏入池中。却不过闭眼朦胧的一瞬，散开的水雾中迎面冲进一排面无表情的士兵。

跟在后面的，是辞枍的母妃，最后进来的却是那位威严庄重的君主。

戚姝不知所以，惊慌中将头埋在水底，憋了片刻气息，觉得这件事既是冲她而来，如此躲下去不妥，从水里露出半颗脑袋，想寻衣服穿上，身边侍奉的宫女却凉凉的开口了：“你可是在找这个？”

她抬起头，那个脸圆圆的宫女手中捏着一团衣服冷静的望着她，沉声道：“姑娘莫怪，奴婢以为，您其实用不着穿衣服，现下怕是已经开始化形了，不如你上岸来让君上见识见识，龙族一脉，真身究竟有多么稀奇”。

戚姝猛然醒悟过来，晓得今日这一出戏究竟排的是个什么布局，低头瞧见自己脚下果然已化出形来。

须时，一条漂亮的白色龙尾扫过池水，猛的溅起三尺浪花，将近前的宫女卷入池中，池岸上的人个个惊的尖叫起来。立时便有十来个士兵慌乱的拔出剑来，口中喊着护驾，匆匆跳下水与她战做一团。

那一日如何渡过的，戚姝心中已有些混乱，她不过是条才化形三五年的幼龙，在这场精心策划的捕龙计划中虽逃过了显形池中的格杀，却在宫门外被一道法印阻隔，她逃不出去，被逼与他们一战，辞枍外出回来时，见到的正巧是她吞云吐雾与众术士战至精疲力竭之时。

一轮圆月被乌云遮住，冷冽的夜空下，地上凌乱倒卧着许多横七竖八的士兵尸体，鲜血流的到处都是，她身上被刺了好几处伤口，她那时正与一个干瘦模样的术士斗法，她一条巨尾扫过去，拍散了对方手里酝酿的法印，险险挨到对方脑门时，空中蓦然闪过一道金光剑影，待她回神时，胸口处已然插了把结印的利剑。

她胸腔中筑起的坚固堡垒瞬间化解于无形中，艰难的低头瞧了一眼那把握剑的修长手指。他是战时的一把好手，手中那把剑在往昔与龙族战斗中，以精准狠快着称，曾斩杀强敌无数，她那夜总算长了见识，因那把剑直直插进了她的心窝深处。

辞枍原本狠绝的目光在对上她那双颓迷的龙目时，不知怎的。身形忽然重重颤抖了两下，手中那把剑他原要拔出来，却是猛的住了手，眼睁睁望着她的身体轰然倒在地上，因已是副伤重不治状，她化不成人形，却瞧见他眼底如梦初醒的震惊与悲痛，她勉力朝他一笑：“我不怪你”。

再往后的事，戚姝的记忆更为模糊，只是后来听龙皇说起，彼时奄奄一息的她被人族用来掣肘龙族进攻，辞枍则胜战反退，率人族退至阿抵河流域，以一己之力引来天塑的紫光神界为人族护法，此后人族便缩在紫光神界铸成的龟壳中再未出来。

辞枍终究对她留了些情分，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但后来不知为何又活过来了。五年后，当她修出双元神，方才将当年没搞清楚的那件事调查清楚。

原来那时她被一剑刺死，是他不顾一切的布下紫光神界护法，将自己的一颗心还给了她，因她身体里储着他的一颗心，踏出人族时，没有人为难她。回到龙族后，她虽伤了许久的情，却将此事埋在了心底，未曾提及过。直至五年后才发现，原来当年为使她活命，他刨了自己的心来救她。

他失去一颗心照理说已不可能再活着，但从她后来打听回来的消息说，人族皇子并未去世，而是陷入了长久的沉眠中，也许得来个什么契机就能唤醒他。

戚姝为此查寻过万千药籍，其中有一条记载说，龙族一脉的眼泪甚为珍贵，龙族一千滴泪水可化作一颗相思树，相思树百年结果，便能生成一颗人心。这颗人心能救回她心爱的男子。

思及这段尘封的记忆，白仙柠终于晓得，为何相思果被她劈成两半，竟会引的戚姝心脉俱损，至今昏迷不醒。

令人惊讶的是，现下她与凤族的离墨婚礼进展至一半，那位人族皇子竟然好端端的出现了。

他那双星辰般的目光隔着高高在上的承天塔，直直望进她眼底深处，瞬时她有片刻恍惚，思潮有一瞬竟回到了她身在逍遥州承天台与人赛术那次，隔着人山人海的距离，那一双目光始终追随着她。他的目光如此熟悉，她瞬间有些醒过神来，愣愣的，诧异欢喜的回望着他。

台下的武将们顷刻将他团团围住，方才还热闹闲散的宴席氛围瞬间诡异起来，这位传闻中人族的妖孽皇子于他们龙族来说是个可怕的噩梦。

人族寿命历来不如其他族类长远，戚姝当初也以为，她与他一段情深不过须臾百年间，当初她栽下相思树也不过是心存个幻念，相思树百年结果，即便当真结了果，他怕也已经不在了吧。

但在今日重聚实乃预料之外，更教白仙柠没想到的是，她其实认出来了，那人族皇子体内宿着的魂魄，正是她日思夜想的白枍神，他到底还是来找她了。

但他此番明目张胆顶着这张面孔来到此地确有些招摇。她更忽略了戚姝对这张面孔的敏感程度，原本这具身体是由她掌控，但一瞬间却觉魂魄被猛然撞击了一下，继而她便觉得有些神志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