葡萄美酒夜光杯

这一仗打了整整两个白天黑夜,看着木离浴血的身影渐近,我才终于松了口气。

回来的人数又少了几百人,剩下的人也都挂着满身的伤,木离银白的盔甲被血污覆盖辨不清原来的颜色,胭脂好看的脸上也有一道狭长伤口,陵游和魏长风伤的更重,我匆匆迎上去,木离挑眉一笑,染血的眉眼是春风般的笑意,带了点轻佻,却并不叫人讨厌。

这一仗,大捷。

虽然损失惨重,每个人几乎在鬼门关走了一遭,这一仗却打得漂亮,以区区三千人硬生生击退两万敌兵,苍云国又多一片净土。

大家匆匆包扎完伤口,陵游受伤最重,却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胭脂自己脸上的伤也不顾,拉了我的袖口问他的伤势,脸上泛起可疑的红晕,他们俩平日里可是最不对盘的,整日里唇枪舌剑吵个没完,倒是吵出感情来了。

我微微一笑,故作愁眉苦脸道,“陵游这次伤的很重,也不知,唉。”胭脂一听脸色一白就要出去,我按住她肩膀,小心的替她脸上的伤上药,“他没事,伤得虽重,休养一段时间便好。”“你这样着急,他受这伤可受的一点也不亏。”我笑着打趣她。

胭脂脸上一红,“他是为了我才受的伤。我想,等战事停歇。”她没说下去,意思却很明白,等战事停歇,或许他们,能结一段良缘。她没说下去,并非因为扭捏或羞涩,只是因为,在这乱世之中,身似浮萍,生死难料,她并不敢轻易曾诺叫他有了牵挂有了负累。我笑着抱了抱她,“会的,会有那么一天的。”

木离说晚上他们要搞一个庆功宴,战事未完,新丧数百人,其实并不是个庆功欢闹的时候,但我们心里都很清楚,大家并非不难过,死去的都是朝夕相处的兄弟同胞,只是,他们现在却不能难过,战事未完,他们只能踩着兄弟的血继续向前,或许明天,倒地的就是自己,但,生活仍在继续,他们就该好好活着,珍惜剩下的每一分每一秒欢笑,或许,这就是人世间最后一个温暖的回忆。是啊,我们每个人,都要好好活着,连着死去的人那份一起,好好活着。

条件有限,我们只得在空地处点起盛大的篝火,大家绑着绷带就出来了,大大咧咧的坐在地上。我将三年前刚来时埋在地下的桃花酿挖出来,揭开盖子顿时四周弥漫着醉人的酒香,带着桃花清冽的香味,我抿了一口,很香,可是和我在桃花镇上喝过的云端亲手酿的相比,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明明是用一样的方法一样的步骤酿成。

在这军中三年,我几乎从未曾想起过在桃花镇那些时光,每日忙着包扎救人,好像那些日子的回忆逐渐离我远去,其实并非我已忘却,只是,我不能也不敢再想起那些日子,既然已经选择离开,我又还有什么资格拥有那些温暖的美好的记忆。

只是这一刻,闻着桃花酿醉人的香味,望着眼前橘红的火光摇曳,我却不自觉的想起,那是,也有这么一丛盛大的篝火,那人的眼睛里落了漫天星光,手里的月令花披了皎洁月光,他说,不知可否有幸替姑娘簪上这月令花。

我猛地灌下一口桃花酿,酒里带了微微的涩。

前方猛地传出一阵爆笑,陵游大约是有些醉了,站在中间非要给大家表演,手舞足蹈的在那讲着章不成章断断续续的笑话,笑话不好笑,他倒是挺好笑的,这家伙的性子,和那个不知天高地厚一时也停不下来闹腾的红狐狸倒是有几分相像,真应该把他引荐给九歌,他俩一定相逢恨晚。

不知是谁哄闹着将胭脂一把推了出去,胭脂踉跄着跌进了陵游的怀里,一时难得的烧红了脸,底下又是一片哄闹叫好声,身边木离一副看戏不嫌事大的表情,挑眉笑的像只狐狸,“陵游你小子抱都抱过了,不得对我们胭脂负责吗?”下面魏长风一脸忠厚的搭腔,“就是,看你平时胆儿挺大的,怎么关键时候别别扭扭的跟个娘们似的。”

天不怕地不怕的陵游难得的磕巴起来,“胭脂,我,我。”下面的人都快急死了也没见他我出个所以然来,终于他眼一闭一脸壮士赴死般的豁出去了的表情,“胭脂我喜欢你等战事结束你愿不愿意嫁给我?”下面一阵叫好声如雷,胭脂红了眼郑重的点头,“等战事一完我们就成亲。”半哭半笑的牵住陵游的手。

大家一时闹得更加欢脱,轮番上去给陵游敬酒,人太多了乱作一团,最后发展成见人就举杯同贺,是贺有情人终成眷属,也是大家一个狂欢发泄的理由。我和木离碰了碰杯将手中酒一饮而尽,也好,今夜就让我们尽情狂欢,今朝有酒今朝醉,其他一概不管。

半夜迷迷糊糊的被凉风吹醒,发现大家横七竖八的醉了一地,陵游还死死拉着胭脂的手,喃喃的不知说着什么梦话,我觉得好笑,起身绕过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人,远远看见屋顶上一人衣袂飘扬。我轻车熟路的也爬上了屋顶。

木离半躺在屋顶上,今夜是十五,月亮特别的圆,皎洁的月光披了他满身,我走过去挨着他躺下,这个视角看天上的星星觉得特别近,仿佛真的伸手就能碰到漫天星光似的。

他偏过头来微微一笑,没了白日里的轻佻,只剩下眼睛里温柔的像月光一样的光在眼角蔓延开来。

“等这场仗打完,你打算怎么办?”我看着他的眼睛,“等战事结束,我”我笑起来,“我便缠着你要你报答我的救命之恩。”他挑眉笑笑,他当我在说笑,可我却比什么时候都认真。

“那你呢,你有什么打算?”他看着天边圆月,眼神不知飞到了什么地方,“我?等战事结束,我便解甲归田,把房子卖了轻车细软游遍大江南北,等老了就找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买间小小的房安度晚年。”

我笑,却感受到一丝苍凉,“谁能想到,名震举国的大将军却只想当个闲人安度余生呢?”他没有转头,只是依旧看着天边的月,神情飘渺,“是啊,谁能想到呢,若有来生,我宁愿当个贩夫走卒平平一生。”

我没再接话,只是安静的躺在他旁边和他一起看着天边的月,今天的月亮可真圆啊,夜里的风吹得我们衣袂飞扬交缠在一块,我勾起唇角,这样便很好,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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