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娜娜就是台风的中心
据说台风再大,台风的中心也是平静的。熟睡的娜娜就是赵家台风的中心,娜娜很是平静,可一家大人都不平静,各自的心里都激荡着波涛。
赵发夫妻躺在床上,眼望着天花板。没亮灯,月光照进窗子,窥视着人间的一切。
赵发给妻子讲了在石市的经过,讲得化芳一阵阵地掉眼泪,两手放在胸口止不住狂跳的心……她一次次感谢苍天保佑……
“大哥和我给公安局和车站送了锦旗,首先要感谢他们啊……我早就对天起誓:只要保佑娜娜平安,今年过年时,我要上三牲大贡……那个徐半仙真厉害,算准了娜娜出逃的方向,可能出事的时间,我明天去谢他……可你知道娜娜为什么跑吗?”
化芳沉默了一会儿,说出了马倩的奶奶说的那些话,赵发听了后,说:“女孩家不让省心啊……这些事你当娘的好好问问、管管吧,小琴问过,法医和警察都有了结论,说没事……”
“盼的是什么?就是没事!以后这些事,我们不能大大咧咧啦,过日子过到最后不是为了孩子吗?我们情愿少吃少穿好东西,也不能让孩子出事!女孩子名声坏了,会影响一辈子的……”化芳说。
夫妻的交流中,已把娜娜为什么跟倩倩打架、打架后怎么连夜跑回家、回家见到警车怎么上的凤凰城、怎么逃票上车跑到石市、怎么又被侯校长吓跑、怎么被救……一直到眼下,有了完整的轨迹,最后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娜娜晚上要和男孩到操场呢?
“你耐着性子问问娜娜吧,当爸爸的怎么问?唉……”
“那个学校娜娜是回不得了……这种事会传得很快,我们总不能挨个去解释孩子没事、纯洁,人们会瞎猜的……娜娜会受不了人们说三道四的。”化芳很担心。
“还有那个侯校长,娜娜见了他吓得跑,可见那学校不是什么好地方……我早就打定主意,坚决转校!不过我就是担心……明天你问问娜娜和那个男孩到底怎么回事?不能全信马倩她奶奶的话,要把问题弄清楚,不要冤枉孩子,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想到这里我就生二哥的气!”
化芳的心又咯噔一下,怯怯地问:“怎么啦?”
“他不止一次地说娜娜神经有问题……我看他才神经有问题呢?说话办事阴阴丝丝,说半句留半句的,办事总是扯着后腿,跟小琴、大哥不一样,不同样是亲侄女吗?他怎么就那么漫不经心?我总想我们娜娜什么地方碍防他了?他还说我们三兄弟就这么一个女孩,是葱花呢,还说过我们死后指望娜娜的女婿行三拜九叩礼,大祭我们呢……这回是怎么啦?”
听了丈夫的话,化芳思量了很久。鲁西的风俗中,葬礼的高潮是贵宾行三拜九叩的大礼,这贵宾就是女婿,所以生了女孩,人们往往说以后有受三拜九叩大礼的指望了。
化芳终于说:“二哥那人说话有时不像个读书人……你也别多心,二哥处理事情就那样……他们家看不起人,我娘家人对他印象很坏,以后咱别那么热心肠了,别再他一借钱你就给他办,往后,咱心里有自个儿的小九九吧……人心不一样呢,像化香说的,咱别巴结他家了。”
“是哩,为了他,化香把我抢白得挺难受,仔细想想,二哥真没给这个家办过什么事……大哥也烦他,他心眼儿忒多,咱爹得病到死,没沾他什么光……这回咱娘得病,他临时垫的钱,好像很委屈的样子……”
“他不当家,二嫂那人又太算计……”
“我真搞不懂二哥,大哥说带娘到太原治病,他不同意,让他想个既能为娘治病又不耽搁娜娜跟我们去北京读书的办法,他又想不出来……小琴说,为了娜娜读书可以把娘接到她家,可县医院治不了娘的病啊,二哥竟然说娘岁数大了不说话挡不了吃喝,没事,大哥骂了他一顿,我们很解气……难道老了就只剩下吃喝了吗?看来他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化芳对赵全的认识又增加了一步,他的确太自私了!她心知肚明赵全为什么这样说这样做,可她不敢吐露半点口风,她心里很难受,她的后悔和担心又像毒蛇一样咬她的心,泪水止不住默默地流,可又怕丈夫发觉,强忍了一会儿说:“睡吧,这几天我们都被折磨得够呛……”
“好,睡吧……”
可他们只是互相的体谅,互相不打搅,他们都知道对方没睡着,因为都久久听不到对方那熟悉的鼾声,各自想着心事……
农村与城市相比,居住特点就是宽敞,但配套设施的配置相对较低。赵发夫妻和儿子睡在外屋大床上,娜娜睡在小套间,娜娜的姥爷姥姥睡在里屋大套间。东面的正房里,小琴陪着母亲,赵文睡在里间。一下子来了这么多客人,如果是城市,只有进旅店的份儿。
赵文作为长兄,自然想得很多。在孔孟之乡,长兄如父老嫂比母的观念是很强的。父亲去世了,母亲病了,如果他带走母亲,老三一家去了北京,这偌大的宅子就没人居住了,老家的概念似乎少了活力和意义,因为家的内涵是人不是任何建筑。那样的话,只能把院子托付给近枝近门管……那么老二离家最近,他有空照顾这院落这家吗?这个老二,怎么变了?很反常,竟然说出老人可以哑了的混账话,难道出车祸出的,脑子有了问题?难道怕老人啰嗦?娘并非常跟他住,能啰嗦他几回?或许,有什么秘密不愿让娘说吧?那会是什么呢?娘为什么一直向我伸两个指头呢?什么意思?娘为什么在病床上踹老二呢?虽说是娘打儿不羞,可这儿子也是四十岁的人啦,老二这次托词不回家是计较妈踹他吗?娜娜为什么怕见老二呢?为什么怕他的死鱼眼呢?为什么娜娜见了他的眼吓得跑了呢?娜娜的这次出走与死鱼眼有联系吗?又有什么联系?他点了一支烟,继续想,他猛然想起一个细节:刚回家时,娘抓住亲家母的手,使劲儿地冲着化芳努嘴,化芳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慌张起来!想到这里,他也紧张起来,狠命地抽了口烟,呛得咳速起来……
“哥,你也没睡着?”是妹妹小琴在外屋说话。
“怎么,影响了你?”
“我一直没睡着,想事,娘也没睡着。”
“你想家了吧?挂着孩子吧?明天一早让老三送你回家……”
“想娜娜的事,这到底怎么啦……娘不让我说话,捂我的嘴呢……”
“好,好,都不说话了……睡。”
赵文虽这么说,但仍睡不着。他把想到的一切综合到一起,得出结论让他自己很是吃惊:难道二十年前的担心成了现实?
那时,他从山西回来探亲,母亲当个笑话跟他讲,化芳看上了老二,老二不答应,老三看上了化芳,冬瓜爱西瓜西瓜爱南瓜,老人问赵文有什么意见,赵文说那就别让老三掺和了,这媳妇不能要,省得以后一家人相处着别扭,没想到,老三很坚决,竟然成了亲。
可赵文又马上推翻了自己的推测,毕竟老二受过高等教育,又是国家干部,搞教育的人怎能如此离谱?干出狗干人不干的事!他不愿往下想,想以后为娘治病的事,可剪不断理还乱,思绪从以前的是是非非中走不出来……
娜娜醒来的时候已经快中午了,妈妈正在杀鸡。妈妈说母鸡都给了你姑姑,这只公鸡炖炖吃……锅里有饭,让娜娜去吃。娜娜问爸爸呢,妈妈告诉她:爸爸去送姑姑,还要到城里办些事情。娜娜吃了饭,像个没事人一样,找弟弟去玩,弟弟正和大爷说话呢。
一看娜娜来了,大爷说:“娜娜快来,我有话问你……”
化芳一听这话,放下手里的活计,用围裙擦着手走上来搭讪,说:“你大爷是高中的老师哩,问问你大爷怎么才能把学习成绩搞好?”
赵文有些不自在,觉得化芳有意阻止他与娜娜的交流,就说:“提高学习成绩是很复杂的事,我也想详细了解一下娜娜的情况,做到有的放矢啊,化芳你忙你的吧,我跟两个孩子谈谈学习的事……”
化芳自觉没趣,走了,老太太从背后指了她一下,又向赵文伸出两个手指头……
赵文心头的再次笼罩上阴影,沉思道:要想从娜娜这里打开缺口必须讲些策略……可又一想,这又有什么意义呢?只要人分开,以前的账还是别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对娘说:“娘,你去休息吧,收拾你自己的东西,明、后天的要走呢。”
娘转身离去,很不情愿的样子。一个能说话的人,猛然失语,思维清晰却无法与人交流,急得她坐立不安。
“化芳啊,全家人都走,院子怎么办?谁看?”赵文问。
“我想好了,对门七叔家的柱子老弟搞木材加工,扒树皮送给密度板厂,他原来想租咱家西院,我没答应,现在不好意思反过来再去求人家。晚上让发子去联系,他用咱的地方,咱用人家看院子,两不贴钱的,挺好,他家准乐意。”
“行。发子去县城要办的事很多吗?”
“给北京工程上汇笔款子,打通关节,求人家别让返工了,要不就赔了……再就是找二哥问问怎么给娜娜转学……”
“不是说好了吗?家里保留档案,到北京再入一个。”
“发子不放心呢,年年的成绩单怎么办?”
“这些事对个教育局副局长级别的人还叫事?基础教育的学生档案都在县级教育局。”
“就怕二哥忘了,他对家里的事不那么上心……”
“那怎么行?他还办点人事吗?真是不像话!”
一听大哥语气不对,化芳止住了这个话题,说:“发子还要去感谢一下徐半仙……他不让我告诉你……”
“唉,去都去了,我还说什么?真是有钱没处花!”赵文说,“愚昧啊……算了算了,走,娜娜、亮亮,带大爷出去转转,看看老家有什么变化……唉,这一走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望着三人的背影,化芳很是担心,怕大哥问娜娜一些她担心的问题,又没法阻止,赵全叮咛她的话在她耳边回响:“大哥可不像老三那么好骗……”
她叹了一口气:听天由命吧,悔不该当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