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巨人之心(一)

黎明的第一丝光亮起,百里就已经起床。

他简单梳洗了一下,换上衣服,下楼到厨房,吞下一杯温牛奶和一片培根煎肉。他穿上皮腿套,披上外套,取下挂在壁炉附件的背包和长枪,吹了声口哨,换来猎犬,出门之后,大步走上通往荒野的道路。

他经过石桥,沿着木里松家一畦畦燕麦和大麦田向前,然后爬上陡坡,登上山丘顶。

贫瘠的山棱一片土黄,上空是云朵像羊群一样成群移动。猎犬在一丛丛欧石楠和蕨类间跑来跑去。少年百里跟在它后面下了山,走到河畔。

他们沿着河往上游继续走了一个钟头左右。

沿途,百里心情沉重。

他今年十五岁。双亲早已去世,是祖父将他带大的。现在祖父也走了,遗留下一座古老的庄园,大半已成废墟,还有这一片贫瘠的土地。

他现在是这片土地的领主,可是这块土地上总飘着凄风苦雨,种不出好收成,仅够生活在这里的六户人家糊口。守着它又有什么用?

他一面前进,一面回想祖父临终前的那段日子。在那些漫长无眠的夜里,老人跟他讲述了昔日航海岁月的种种:雪白的帆迎风鼓胀,船首柱上传来海水的歌唱,狂风暴雨令人胆战心惊,海域中途的港湾又是多么甜美宜人。

他好想念祖父啊!但他不能哭。祖父曾告诉他:一个男人要在世上打拼,必须拥有大树的身体以及巨人的心。

第二天,他带着一盏灯笼,回到石桌所在之处。

汹很顽固,坚决不肯跟他一起进去。可怜的狗儿,全身发抖,对着幽黑的入口露出尖牙,不管主人如何喝令或者低声央求,它都态度坚决。

百里只好耸耸肩,自已跪趴在地,点燃灯笼,发现里面是一条石头廊道,还刻凿了许多螺旋纹样。一股地窖里常有的闷臭味道传来,还带着泥土的潮霉味。

百里钻入石板下,头顶的石壁很低,他只能以手肘和膝盖匍匐前进。他维持这个姿势,大概爬了一两个钟头吧,空气越来越稀薄,引导他前进的灯笼始终照亮前面一条路,没有岔路出现。这条路在他眼前一点点展开,又一点点消失在他身后的影子中。

然后他感觉到了带着凉意的风和清新的空气。

钻出狭窄的地道,他来到了一片位于山侧斜坡的开阔空地,他在强风浓雾中飘摇颤抖。在他的头顶上方,山巅被雾气笼罩,而脚下是一片灰色的森林。

一棵棵大树被青苔和灰色的地衣覆盖,枝丫间弥漫着一股悲凉。许多树木横倒在地,或者上下颠倒,另一些树顽强挺立,却歪了身子。树林看着杂乱无章。

百里吃尽苦头,在树枝、老树根和绿苔长长的须叶间辟出一条路,有时才从腐朽的树干溜下,又掉入遭虫子蚂蚁啃烂的木头里。半明半暗之间,瀑布隆隆的水声从四面八方传来,远远地还能听见波浪拍击岩石的声音。

不过,他又累又饿,没法继续行程,只好返回。汹在通道入口处等待主人回来,一路上不停哼哼呜呜地低头叹气。

接下来的几个星期,百里又到“那边的世界”寻访了好几次。就这样,他摸熟了从森林到海边的路。每天回到庄园,满身都是擦伤和泥痕,精神恍惚迟钝,让庄园里的仆人好不担心。但这都没消磨他探险的心。

有一天,他爬出地道来到“那边的世界”,发现景色完全不一样了。

云海之上浮出许多岩石,顶上长着很多奇形怪状的松树,像一座座轮廓不明的小岛。其中一块石头上,坐着一个老人,背对着百里,好像正在作画。

他拿笔的姿势很奇特,垂直悬在画纸的上方,但是姿态看着优雅极了。百里觉得自己应该是遇到了神仙,就痴痴地看着。

老人蓦然察觉到百里的存在,转过身来。

百里看见老人下巴上白胡子稀稀疏疏地在随风飘荡,脸上惊吓的神色显得那么古怪又生动。百里不由笑了起来。

老人稍稍迟疑了一下,也放声大笑,然后收拾东西,消失在云海中。

那天晚上回到庄园后,百里决定要在“那边的世界”住上几天。他细心地准备探险所需的物品,要有充足的火药、蜡烛、面包和干菜,还在背囊里塞了一条毛毯、一块可搭成帐篷的帆布,一只小锅,一本笔记本和一瓶旅行专用墨水。

第二天,他召集庄园的仆人,宣布出门之事,说是最迟一个月后能返回。他给每个仆人发了两个月工资,然后踏上已经非常熟悉的地道。

风很大。

百里的躯体逐渐失去感觉,而距离他约二十步左右,一只大松鸡飞了起来。百里荷枪上肩,瞄准并同时开枪。爆炸声轻易地粉碎了他的哀伤。

猎犬汹立即奔去寻找中枪的野禽。

可是百里等了好久,吹了好几次口哨,却没看见它带着猎物回来。

他很惊讶,因为他确定自己一枪命中。他每次出门打猎,皆遵从祖父的教诲,只带一颗子弹,只开一枪,也从未失手。

他只好亲自去找汹。

最后,总算在一片浓密的染料树林下找到汹。狗儿垂着耳朵,竖着毛,正在低声咆哮。松鸡横尸在它的脚爪下。

百里凝视松鸡火红的尾羽,上面还缀着几滴鲜血。他捡起尚有余温的猎物,放进背包。

但狗儿依旧不停呜咽低吼,对着一张像石桌一样的东西露出獠牙。

那玩意儿有一半埋在土里,藏在林木之后,并不容易辨认。

百里走进树丛,用手拨开随风摇曳的枝条。看到那石桌高及他腰部,桌面及桌脚与地面形成了一个狭小的入口。

这是某个地洞或墓穴的开口?或者连接的是一个地下通道?

少年的好奇心并勾了起来。

这入口看上去漆黑一片,深不可测,甚至能让汹狂乱焦躁。

所以少年没有冲动行事,反而一再抚摸汹,让它安静下来,然后带着它踏上回家的路。

一路上,脑海里转着各种故事:这里可能是某某海盗的藏宝地?或者某个家族逃难时遗留的宝物?又或是走私集团藏匿私货的地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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