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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约定(六)

荒郊的实验室,施小萌靠在椅背上,略略仰起头来。她拿了一块浸透的毛巾,揩拭着面庞,以期保持着头脑的清醒。

电脑的邮箱里,有一封未读的电子邮件。她看了眼抬头,是施怡微的来信。

怡微是叔叔怀儒和婶婶晚晴,晚来所得之女。虽然年纪比小萌要小,但是到底辈分大,因而见了面,小萌该要叫一声“表姐”的。因着家里人感情深厚,倒是也不愿意计较字词。因而两人都是直接以名字相称,与亲姐妹无异了。

怡微也是个争气的孩子,从斯坦福大学材料科学与工程系以第一名的成绩毕业之后,如当年的父母一般,毅然回国投身到了新兴材料科研领域当中。

如今施家两姐妹,各自在航空航天与材料科学领域贡献着自己的一份力量。虽然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可是却一点也不影响两人的感情。她们时而保持着邮件联络,交谈着彼此的近况。

却见那封信上写着:

小萌:

经过一个昼夜的奔波,我终于回到了申城的家中。到家里的时候,母亲在擦拭着父亲的灵位和台面,从前家里的那番热闹景象,怕是再也不能重现了。

父亲在世的时候,他总是醉心于他的疫苗研发事业,每天不是在实验室里,就是在办公室忙碌,能够依恋膝下的时间总是有限的。

我还是不敢相信父亲去世的事实,更是实在不敢想象,他突发脑溢血倒在实验室的情形。

我的心彻底碎了,我唤他父亲,他不能应我;我哭,他也不能感知到了。小萌,我知道,你这会心里一定和我一样哀痛……

说起来我也是不孝女,父亲离世将近月余了,才抽得出时间回申城一趟。母亲说,不要去墓前祭奠什么羹饭供品了,父亲一贯主张勤俭、环保,因而这些礼节想来都不是他愿看到的了。

但是我还是同母亲一道,在湖边采撷了不少带露的鲜花,然后编成一个大花环,挂到父亲的墓碑之上。

明明是春季啊,可是那姹紫嫣红的模样,我却实在是无心欣赏。放眼望过去,一切不过是春山空影。手里扶着墓碑的时候,我只觉得心下已经哀恸得不知道自己竟然还存活于世上。

可是我不敢哭,生怕母亲看了更是伤心。她总是一个坚强、隐忍的人,想来即便是哭,也总是在夜里我们看不见的地方吧。

父亲的养育之恩,这辈子我怕是永难报答了。你说,我是不是亏欠了父亲太多的?

那时候,我在合作的实验室里赶进度,眼望着即将到了出成果的时候。但是心里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有些惴惴不安的感觉。直到收到消息,才知道原来是父亲去世了。

我们生长在红旗下,受的教育注定我们不是迷信的人。可是我竟然忽然有种想法,是不是命运在冥冥之中,就注定了我与父亲是不可能再见了的?

‘家与国、忠与孝,不可两全。’这话在今天,我终于深深地明白了。

这些日子,我几乎没法睡觉。即便偶尔睡着了,也总是会梦到从前暑假的时候,父亲在家里唤我们过去吃龙须酥,然后与母亲一道聊着闲话,说着家常的日子。

父亲但凡看见我们,脸上就会洋溢出笑脸来。而那片父亲手上递出来的龙须酥,却再也吃不到了。

离世前,父亲还同母亲说,孩子们不能时常回家来探视,也请母亲不要责怪什么,到底都是为了国家。

他说他很欣慰,家里孩子都是科学家,都在为着建设祖国出着自己的心力,我们是他一生的骄傲所在。

可是小萌啊,我心里又何尝不知道,父亲其实也是念着我们的?他的心下又何尝没有寻常长辈的那些感情?只不过,他这一生经历的太多,反倒更知晓如何收敛他的心境。

我不知道,你与雨时舅舅他们告别,预备前往西北基地的时候,他们是什么样的表情。当我离家预备前往西南的那一日,却是看到父亲的眼角有泪花。

你知道的,他从来不轻易在人前落泪,人家都说他是“铁打的施怀儒”。我想他一定是心里明白,我这一去,或许很久都不会再回来了。

我现在是没有父亲的人了,回想过去承欢膝下的情形,再望着申城的蓝天白天,更是分外想念过去的日子。

我简直恨不得趴在草坪上,再痛痛快快的哭一场。可是我要顾念母亲,决对不可以懦弱下来。

普通的长辈,人到暮年,也不过就是想要享受一些清闲的福气。我的父母明明有孩子,但是却一点也没享受到反哺。

可是我又必须要回西南去了,如今还有项目等着我回去。我们实验室的超导材料、超导磁体研发也要进入新阶段了,时间实在耽搁不得。

母亲又要孤孤单单一人,我也实在是放心不下。我同母亲说,邀她来与我一道去西南生活。可是母亲婉拒了我的邀请,她说她还是继续留在申城,要亲眼看着父亲为之奋斗一生的国产疫苗领域走向更高的舞台。

小萌,我知晓你的脾气,此刻心下一定也是十分难过。可是这痛苦,也不过就是在你眉梢上多添一丝愁痕。母亲特意要我转告你,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不要轻易尝试这人生的苦悲。

我心里还有许多的话想和你说,但是我想,不如就此搁笔了。

预祝你一切顺利。

怡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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