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林生小溪
“前头有户人家,本王来的时候就……”谡渊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自信,头一回离开皇城的人,还准备在泷亲王的地头上给人泷亲王带路。
谡渊目光时不时的侧看一眼身后的树林,接着瞟向身后信马由缰的柳千颜。
两个人从出了相山城就开始莫名的冷战起来。前情提要自然是他说了不怎么得法的话,但她直接对他重用的亲随痛下杀手,难道他指责两句也不能了么?
虽说闹的不欢而散,但她还是追随他出城了,且还是一身男儿着扮。匡姜令说的不错,“夫人此去还是不露声色的方便些,也不怕人惦记”。
谡渊一回身见没人听他说的,立刻有些脸面拉扯不下来,眼神流转,立刻注意到了谡深一直目不斜视看着的小侍卫。
那小侍卫白面后生,肌嫩肤薄的,看起来有几分皇城中世家子弟的娇惯。且眼神中带着一骨子里说不明的淡然,那淡如止水,令人忍不住想去波澜,非搅动那一池恍如镜面的宁水。
谡渊心底升起几分疑惑。近几年里不断的有人想往相山城泷亲王府邸里送人,归根结底就是因为泷亲王身边没个正房夫人,谁都想分一杯羹。偏偏泷亲王的性子又佛的很,怎么都摸不清他的心性。
如今自己亲眼看着了,谡渊不由惶恐起来,自己这位兄长,这位外人看起来四平八稳又周正公允的泷亲王,莫非……他是私下里欢喜男儿的?!
瞧他身边不见几个姑娘,不见姑嫂,无论府邸、军营,一素儿全是男子。如今又对着个小侍卫目不转睛,看得都像能把对方吃下去似的,一定有鬼!
越想越觉得自己靠谱。于是乎主动勒住了缰绳,让自己骑着的马儿落后,好与柳千颜的坐骑并驾齐驱。
“小哥。”
柳千颜被他一喊,惊讶的看向谡王。
莫非认识?她暗自犯难起来。总觉得眼前这位谡王眼熟的很,却不记得了。
“我们是否何时见过?总觉得与小哥似有缘分。请问小哥,你是皇城哪家府上的?”
这位小侍卫一身利落的气势,绝非普通人家出身,谡渊有那么几分自信,说出他的本家,他定然熟悉。
柳千颜这才不得不将视线悄悄丢向泷亲王。
然而谡深本来在看着她,见她突然目光看来,却凭空生出那么一缕别扭,竟将视线移开了。
柳千颜在心中暗骂。那本姑奶奶就直说了哦,你可别到时候又怪我,我就是谡王他面前亦父亦师亦友亦臣的柳大将军幺女,柳千颜!怎么样,怕了吧?
“小千是我在浠水郡都收下的侍卫,谡王您该是未曾见过才是。”
虽然目光不曾瞥向她,但谡王与她说的话他倒是都听见了。
柳千颜也不置可否。反正撒谎的人是泷亲王,哥哥骗着弟弟,与她无关。
谡渊也就罢了。浠水郡都的事情他一点不想听,不想管,不想过问。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死了多少百姓,又是怎么善后的,既然谡深都一人揽下了,那就全当他的事吧。
“唉。”对于那些不幸惨遭横祸的百姓,感叹一声还是值得的。
“林子里有人。”现在身边的侍卫虽然比不得鬼刃,但还算不瞎不聋。
谡深已经等了很久了,后面的人也已经悄咪咪跟踪很久了,却始终未曾动静。如今被侍卫点了出来,谡王和谡王身边的护卫一干都惊吓到了。
“如何?是什么人。我们是不是先往官道上赶?他们应该不敢跟上了吧。”
谡深心想还真当是皇城内官道了不成,这里就算有马匪劫掠也未必有官府跟管。以前都是属地军的人在巡哨,如今属地军全军营都在防御外来的东周武士军,稍有眼力见的马匪这会儿不出来杀人劫货还要等到来年过冬啊。
“不怕。我们管我们先走着。对方还不定有我们人数多。路上小心警惕就好。”谡深是见惯大场面的,根本不慌。谡渊忍了忍,也只好装作不慌。
天黑入夜后谡渊从皇城带出来的随身护卫显然已经不敢再走了,一再催促应该安营扎寨。
谡深虽然心里着急,希望尽快赶到皇城中解释清楚,好回来守着他的相山城。然而陪着自己同行的人到底是谡王,入了皇城还多有需要他帮衬说话的地方,便也只好止住了脚程。
柳千颜见他们安置的差不多了,悄悄靠近谡深,“我去看看。”
谡深下意识反手一把抓住她,“你去哪儿。”
“始终跟着我们的人。我觉得有古怪……”说了一半,目光渐渐往下,他牢牢扣住她的手腕,抓的过于用力了,令她产生犹疑起来,清醒过来之后见到的泷亲王素来冷面寡情,所以他此刻到底是在恐惧着什么?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过就是几个心存歹念之人。”
柳千颜冷笑了一声,“看来亲王很有把握能将人控制于鼓掌。不过,我看谡王倒是很怕的样子。”
谡深见她已无去意,便慢慢放开了手。
“我只是不想因着些不相干的鼠辈,耽误了行程。”
其实被他抓着,感觉不坏。能感觉他掌心的温度,有起伏的心跳,而不仅仅只有沉静过抑的言语。
“亲王似乎是从来未曾怕过什么?”
口中说着,一边身子向前贴近了几分。她一进,他随之一退,她再进,他被逼至死角,反而审视其她来。“你要做什么?”
“我不是亲王的夫人么?”
谡深愣了一会儿没明白她的意思。
“我动手杀鬼刃的时候,头一次看你动气。那个样子,可不好看了。我杀鬼刃是为了帮他,若是有一日我必须杀死亲王所信任之人,亲王会不会……因此而憎恨我,要置我于死地?”
她自下而上,仰起头,以挑衅的目光与他对视,眼神中有一抹探究,与一丝不明所以的蕴染。这一刻她是不记得他的前世今生的,亦是不记得她自己的前世今生。
谡深忽然一把捏住了她的肩骨,目光深而吞噬般的望着她。两人的呼吸,开始变得交织而凝重起来……
“兄长,兄……”谡渊被自己倒吸入喉的一口冷气呛住了。想咳嗽,但拼命的忍住。
天呐——他是看到了什么!?他是要瞎了吧!看到了那么不该看的东西。
谡深猛地转过身看向谡王的同时,将面前的小侍卫往自己的背后藏了藏。
“如何了,谡王?”
“这,也不知该如何开口了。我的侍卫将那面角旗……”
“落在城里了?”
“唉。”
“速速派人去取。”
“那我们?”
“我们继续赶路。”
“也好。”
谡深看着谡渊眨动了几下眼睛,他自己回头的时候发现身后藏着的柳千颜已然不见了。
看来只是不记得事,身手倒是依然灵敏。
“出了什么事么?”谡渊轻声问自己的侍卫。
“谡王啊,那个、那个侧亲王他回城了……!”
“谁?”
“侧亲王谡海呀!您难道忘了,您的亲叔叔呀。”
“他不是死了吗?”
事实上谡海还真就没有死。与荆条君一道佯装出兵浠水郡都,遇上浠水郡都城池炸毁,兵荒马乱中他被人给救了。
他也不知道救自己的是何方神仙,瞧着是个断臂老人,看起来莫测高深,说他天人庇佑命不该绝。谡海刚想承诺返回城池后必定丰厚答谢,老人却说城池中有妖孽。
谡海这人胆子小,最怕妖孽,吓得城池也不回了,躲去了邻城观山城的兄弟属地。后来听闻荆条君死了,心想那就更不得了不能轻易露面,自己伤势又重,不如避避风头。
外头纷纷传言侧亲王谡海是死了,他反而无所顾虑起来。不料皇城居然下令将他的属地转手赏给了泷郡王谡深。
他就气不打一处来。可是谡深手握几乎没怎么折损的属地军,皇城中那个作威作福的将军似乎又对他不错,谡海何其一个韬光养晦之人,就此蛰伏了下来。
自然也是没有少受委屈的。这回突然有人放了风声给他,谡深离开属地去皇城了。且城中属地军疲于应付东周武士军来袭,人心惶惶。
谡海手上没有兵了,于是就跟观山城城主涯泊君签下相山城三十年的卖身契,向涯泊君借兵来偷。
相山城中属地军兵强马壮,谡海的城池本就属地肥沃而辽阔,涯泊君觊觎许久却碍于侧亲王身份不至轻易越矩。既然前城主他亲自开口了要送上门来,好礼没有不收的道理。
何况眼看泷亲王慢慢坐大,风格又与谡海截然不同,涯泊君不免心中没底。深怕哪一日泷亲王来手一伸,自己的属地也要白白的交出去。
兵就借了。人情就卖了。要怪就怪他谡深自己没有眼力见。大家乡里乡亲的那么久了,不见送点好处、美女、金银、年货过来,所谓有肉一起分嘛。
可他就是没算到,谡深自己都没吃上过肉呢……
谡渊看了看自己兄长,心里也犯嘀咕。兄长是不是也太托大了,连侧亲王叔叔死没死透都没坐实,还一心一意的对付外敌?不该先把内敌惩干净了么。
但是眼下他确实需要谡深跟他回皇城一趟。有谡深在,他感觉底气更足一点,还能在柳绯君面前硬气一回。
谡深一开始答应帮柳绯君护送三小姐的时候谡王心底还犯嘀咕,怕那两人走的太近。而且谡深都把三小姐给葬送了,也没见大将军有一点不高兴的样子。
不过现在冒用墨旗氏族角旗口实落定,柳绯君狂妄自负一定无法容忍,与泷亲王自然不能再一条船上了。
只有鹬蚌相争,渔翁才有利可坐收啊。谡渊不禁感叹,自己真是太难了!也怪先王留下的这副烂摊子,要兵没有,要权没有,要钱没有。自己不做傀儡,就只能面壁思过了。
谡王压低声音吩咐护卫,“相山城的情况,先不必跟亲王兄长说了。”
“啊?!”肖卫脸色发青。这,可说是大事了吧。城主不在城中,失踪多年前城主突然回城。岂不是摆明了夺城之势?
“不过一处封属之地。待本王回到皇城,重新宣召封地给侧亲王叔叔便好。侧亲王不至于为了一块属地与晚辈争夺起来。现在皇城黑帛已下,才是真正要紧事。”
“谡王,德才兼明!”
谡渊满意的点了点头。
而主仆两人都没有发现的是,躲在阴暗中的柳千颜已经听到了一切。她轻巧端起手指掐了掐,似在算卦。
不过算了半晌后又蓦然抬起了头,狐疑的凝视着天空。原本看着挺清楚的东西,仿佛被蒙上了一层雾,显得模棱两可起来。难道是,其中有什么变数?
相山城对谡深来说意味着什么,柳千颜是明白的。那是他的根基,是他的命脉。可比命脉更重要的,是命。
一路上不会太平。
刺客不是城外派来的,而是蛰伏在城内多年的人。柳千颜一开始没有想明白,现在听到谡海回城了便了然通透,有人会阻止谡深回到属地,无论用什么办法。
谡深这头一路日夜兼程赶往皇城请罪。但途径郊外小林的时候还是停顿了片刻。谡王不明就里,上来就催,谡深身边有了解起末的,说是亲王在为已故的旧部默哀。
“久光?”谡王猛然就想到了。
“原来谡王也知晓久光大哥。”
谡渊淡而不语,心想一定要找个机会解开其中奥妙。
诰典祠中,俑官听闻泷亲王不日即将赶来,心中慌忙,急找柳绯君大将军请示。
“慌什么?冒用我氏族角旗之人是他。他自己还不乖乖上门来解释。”
“那、那吾等是否要听信亲王解释?”
柳绯君莫名的看着两位德高望重的俑官,“听信与否不是由尔等自行判断决定么?难道他说的是真是假,还要本将军来替你们甄别?朝廷还养你们做甚。”
两位俑官心中戚戚,有苦难言。懦懦告辞而出。
次日一早,谡深就入城了。谡王也回宫了。
谡王换了衣袍赶到诰典祠,泷亲王已经开始解释了。
“北疆墨旗氏族所帅角旗,亲王是从何处得来?”
谡深斟酌许久,“乃自制。”
“如今何在?”
“已焚毁。”
真正的旗帜已经被谡渊还回去了。
“墨旗军并未出兵援助相山城,泷亲王何以滥用他军之旗?且还是我谡国禁军旗帜。”
谡深按照先前与谡王沟通好的回答起来,“谡王亲至我属地,告知柳大将军虽有心相救无奈兵力远在北疆,而东山尻水患严峻无暇抽身。东周军来势凶猛,未见援军恐不愿后退,故才想出此辙,以示我相山属地军非孤立无援之境。”
几位俑官面面相觑。彼此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柳大将军有心相救?真的假的?他们怎么不知道。柳绯君可是连半个字都没有提过。
昨儿还特地去问了,也没说是有心援助相山城抵御东周啊。
又说是谡王亲自相告,谡王倒是真来了。确实是跟这位亲王一道回城的。他们俩兄弟的事情,能佐证么?
诰典祠向来不问真假,不问是非,只问做的合不合祖宗的规矩。
但祖宗都是已经不在的人了,那还不是当局者说了算。
也不敢那么轻易说信了泷亲王的话。就先晾着。
俑官们等的起,谡深却是等不起。他一等,相山城中就是群龙无首。属地军就是新老势力拔起。
与谡深一道的侍卫因为不够格入诰典祠只好守候在祠外,忽然其中有个侍卫惊呼,“天呐——莫不是大白天见鬼了?”
“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