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听闻爱情
山明的弟弟翻着白眼儿在心里嘀咕:
鼻子可真够长的,这条鱼我妈都算计好长时间了,专门挑一个你不可能来的时候做的,你偏又来了。
水舟摇接过山明妈递来的筷子,毫不客气捧着碗吃起来。
山明妈笑眯眯瞧着,跟他爸交换一个眼神。
虽说周水村盛产虚情假意,可是这两口子的笑却也不是假的。
你当是为什么?且不说这两口子原本就跟水月生两口子交好,单只论这俩孩子的情谊,也值得这几顿饭钱。
水舟摇与周山明,那可是周水村公认的青梅竹马,俊男靓女。
更何况,两家大人也正有结亲的意思,平日里往来格外密切,大人们说笑起来,也常常开他俩的玩笑。
当然,大人有大人的安排和主意,孩子们可不管这些。
尤其是水舟摇,她比同龄女孩更憨些,由于最近在听李子安讲《三国》,她大有一番雄心壮志,再加上本就懵懂,天天腻在一块儿,好的如漆似胶的这种感情,促使她心血来潮,非要拉着山明儿在庙里拜把子。
原本结拜是三个人的事,可她的好朋友周青燕是个极为保守的女子派,她坚持自己是女孩子,断不能称兄道弟。
你若问山明的意见,只怕他不好回答,毕竟他向来是唯她马首是瞻。
于是他俩人,现在以兄弟相称。
再从山明这边说起,别人说起青梅竹马,那都是一脸甜蜜和温馨。
他周山明不是。
你若让他概括他的童年和青春,那就一个词,惊悚。
自然,这些惊悚又都是水舟摇制造的。
就比如村子里有个乱葬岗,据说是动乱年代埋死人用的,那是一个阴森森的树林,野草丛生,怪鸟啼鸣。
村里老人的鬼故事都是从这里讲起,没有哪个孩子敢靠近。
偏偏,水舟摇喜欢这树林,她把自己当做这个树林的女王,雄赳赳气昂昂,带领着一群没见过世面的孩子,参观她的世界。
作为小小男子汉,周山明他们自然不甘示弱,即使害怕到牙齿发抖,也都硬着头皮闯进去。
她极具热情的接待了他们,一会儿指着那口巨大的裸露在外面的棺材板说,这是我的朋友,喜欢夜晚出来,谁要是不听话,就去敲他家大门。
一会儿又来到一处小土堆前:这是宝藏集合点,不信你们挖一挖。
孩子们一挖,真的有许多铜钱和不知名的“宝物”。
在孩子们胆怯的崇拜中,她继续往前走,“悠”的一闪,不见了。
大家正惊慌,她忽从树上跳落,把大家吓个半死。
周山明总能被她吓得头皮发麻,在他心里她就是个妖女。
哦,对了,她还喜欢蛇,总是拽着他去探究各种各样的蛇洞,揣测它们的大型花纹。
再长大一些,水舟摇终于不再执着这些恐怖的东西,可她又迷上了武侠小说,每天跟着一群男孩子飞檐走壁。
一个姑娘家家的为什么喜欢这些?
周山明想不明白。
周山明喜欢那种文文静静的,柔弱小姑娘。
就像周青燕那样的。
燕子从不大声讲话,轻声细语,笑起来有酒窝,穿裙子,扎两个麻花辫,就是眼睛不如水舟颐看。
不过说实在的,没有谁的眼睛,能比过水舟摇。
妖精的眼睛,大而媚,不光灵动,还慵懒,她常常就这样漫不经心的瞧着你,就悄无声息捏住了你的心。
就是这样一双眼睛,常常把不知情的小男生骗的团团的转。
最要命的是,周山明最要好的哥们儿李苏一,也被这双眼睛迷惑了。
不爱说话的李苏一一本正经的告诉山明,他一看到水舟摇就打心眼儿里生出温柔来,他说他想保护她。
保护她?
周山明惊得下巴都要掉落。
苏一,你一定没有见过她趴在人家坟头等着蛇出洞的样子。
她飞檐走壁的本事比你都麻溜。
哦,对了,她还跑得贼快,也许打不过别人,但是别人也甭想着占她的便宜。
这样一个妖女,你居然想保护她?
这些话,都是周山明当着李苏一的面说的。
可是,苏一不信。
他不光不信,甚至还怀疑,这是周山明故意造谣,为的就是不让他和水舟颐。
怎么会呢?简直是无稽之谈。
为了自证清白,周山明把水舟野来,和她进行一场飞檐走壁的比赛。
不负众望,水舟摇果然赢了。
周山明得意的昂着下巴,却发现,李苏一看水舟摇的眼神,更加暧昧了些。
得,看来又一位仁兄,要栽在她手上了。
好在,水舟摇有金刚护体,任谁撞上去,都是铜墙铁壁。
她天生的对爱迟钝,在大家流行写情书的年纪,她的脑袋里只装着天马行空的幻想,她一会儿想变成一阵风,一会儿又假装自己是块石头,她不时拽着周青燕大笑狂奔,不时又沉浸在一个故事里哭的抽抽搭搭。
她不光迟钝,还脸盲,一个人,要是不在她面前晃悠个八九次,她是记不住这个人的。
这一点让周山明非常不理解,你要说她脑子不好使吧,她背书却很快。
反正,水舟摇是个妖女,他将来也不打算娶她。
一想到这里,他望着她的脸,便生出一种怜悯来,这种愧疚促使他竭力撮合她跟李苏一。
吃过饭,周山明从写字台的这边挪到水舟摇跟前,一脸恳求,“你就不能跟苏一试试?”
水舟摇楞了一下,接着拧着脖子朝他家客厅吆喝起来,“婶儿!周山明逼我早恋!”
毫无疑问,山明妈从客厅闻声赶来,一顿鸡毛掸子伺候了他。
周青燕常说,水舟摇能把所有男孩处成兄弟,这一点儿是不错的。一个轻而易举就能获得别人青睐的人,却对谁都没爱意,这可真是怪事儿。
周山明燃不起她的爱意,李苏一也不能,他俩在水舟摇的眼里,跟周青燕没区别。
由于周青燕常跟她念叨,她自己也跟着困惑起来,“你们说的爱究竟是什么呢?”
周青燕说,就是两个人的作业本挨在一起都觉得兴奋。
山明说,爱是偷偷瞥见她发红的脸颊。
两个人就有两个不同的答案,可见众人的爱是不同的,这让水舟摇悄悄放了心。
有次吃饭的时候,她问了爷爷奶奶。
气氛一度诡异,老两口的表情有些复杂,爷爷更是以平日里两倍还快的速度吃完饭,迅速离开饭桌,回屋看电视去。
彩云在心里嘀咕好一阵,即使作为一个女人,她仍觉不太容易开口。后来娘俩刷着锅碗瓢盆,她讲述了金凤的故事。
由于前几年《还珠格格》热播的原因,彩云也听闻过“爱情”俩字,水舟摇一进初中,她便忧心起来,金凤的事迹总是扰着她的心弦,她有时候也会气馁,早知道便不要这闺女,还是生个小子省事儿。
话又说回来,闺女有闺女的好处,要不这孙辈几个孩子中,她最偏心这一个。
这还是水舟摇头一次听说这段历史,从前她只知道村东南角住着个独居的老头儿,往常也有孝儿往里面扔石头,说是要打死那个杀人犯,她更没有细细揣测过杀人犯是什么意思。
如今知道了,便惊说,“了不得了,原来爱情是个这么危险的玩意儿,会要人命的。”
这句感叹虽傻气,可正中彩云心怀,她便煞有介事赞同,“谁说不是呢,老话说得好,父母命媒妁言,哪有孝子家自个儿谈论这个的,都是胡诌八扯,你可记住了,以后谁要跟你谈这个,快离他远远的,保命要紧。”
水舟摇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她一向敬重奶奶,虽有疑虑,却不再执着细探。
这天她仍旧在庙里听李子安讲故事。
李子安讲到周瑜,为了让她更好理解,便延伸到“曲有误,周郎顾”,又到“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再到“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
弯弯绕绕,水舟摇便又想起“爱情”一事,于是就问人们口中这个“臭要饭的”。
李子安思忖半晌,从怀中掏出一块儿美玉,递给她道,“你把它交给伟伟妈,叫她来这里见我,别叫人看到。”
水舟摇不禁困惑,穷的吃不起饭的人,竟随身携带着这么一块宝贝?她也不多问,只管“咚咚”跑到庚子家去,趁着没人塞到庚子媳妇手里。
也不用水舟摇开口,那媳妇便自觉站起身,跟庚子搪塞几句,随着水舟摇到庙里来。
女子抬腿迈过庙门槛,立在那里,与李子安相望着,悲喜难言。
水舟摇正不解,但见她猛然跪倒在地,不由分说,朝着李子安磕了个头,喃喃道,“真回不去了?”
李子安说:“只当我死了吧。”
又问:“以后怎么办?”
他回,“与你无关了。”
她沉吟一会儿,起身欲走,又转脸问,“孩子呢?”
李子安终于有了一丝正常人应有的神色,他略微思忖,道,“拜托你了。”说着俯身又给她磕一个头。
然后这媳妇就走了。
只留下一头雾水的水舟摇怔在原地,“她......”她来回张望着里外的俩人,最终目光定在李子安身上,“是你媳妇儿?”
怪不得!怪不得......
“有答案了吗?”李子安略过许多情绪,只问出这么一句。
水舟摇便想起“爱情”俩字。
她皱起双眉,摇头,没见着爱情。
他望着门外,缓缓从草床下,拿出他的古琴,“噔噔”弹起来:
“今夕何夕兮搴洲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他这辈子就会这么一首曲子,大家就没见他弹过别的。
这首曲,水舟摇也曾听李子安唱过,以前,只觉得一个男人拉着长调唱歌难听,今日却忽然落下泪来,只觉悲凉难耐。
那眼泪好像有了意识,纷纷争着往外涌,她一边落泪一边寻思:这爱情可真不是个好事情,一会儿要人命,一会儿让人哭。
明明是李子安的老婆,一转头,又成了庚子的了。
她悟不出个所以然,只知道抹眼泪。
也不是她自己要哭,一种她叫不出名字的惆怅感,萦绕着她,直到她溜达回家时,那眼泪还是不受控制。
路上也遇见几个人,她也知道难为情,怕又被说道,想要停住,却不那么容易。
于是哭成泪人回到家,饭也没吃,便匆匆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