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挤进周水村历史的姑娘

微凉的夜色泛起的薄雾,轻柔的笼罩着周水村,被惊醒的人们茫然竖着耳朵。

“你听,出什么事儿哩?”朦胧中,彩云将睡得打呼正酣的丈夫推醒,坐在炕沿上支棱着耳朵细听。

只听得咚咚的脚步声从屋墙外传来,彩云的二儿子水月生从里屋奔出来,披上外套就往外跑,大门一开,发现邻居百家的也都探出身来查个究竟。

“是福堂家,”一个说道,“说是大姑娘喝药了。”

乌泱泱一群人便朝着福堂家跑去。

彩云穿好衣裳也赶出来,一股脑儿涌入人群中。

此时,福堂家不大的院子里挤满了人,福堂家的已经哭的没了力气,呆呆地坐在地上,对谁都不言语。

“咋了这是?”彩云把一个叫静儿的媳妇子拉到一边打听。

静儿满脸愁云说道:“这世道乱了婶儿,你猜怎么着,这凤丫头竟然要跟洪兴......俩人这是要私奔呀。”

她为刚学会这时髦词儿有点儿得意,可又考虑到现在不该是显摆的时候,忙又皱了脸说:“你说这洪兴,孩子都五六岁了,这会子他媳妇儿正哭着要上吊呢,我刚从那边赶过来。”

彩云还没来得及张口,忽听一阵骂声从门外传来,可不是福堂家的儿媳妇?

“这不要脸的骚蹄子,自个儿跟男人跑了,扔下她爹娘不说,还要让我们跟着出丑!”

儿媳妇跳着脚朝着金凤住的屋子狠劲儿的骂着,她多想一把抓过这个令人难堪的金凤啊。

“她自个儿不要脸,拖累我们做什么!”儿媳妇儿越骂越生气,竟委屈的哭起来,“这么大的丑事儿可让人怎么活呀,以后凯凯可怎么娶媳妇儿吆!”

凯凯是她的儿子,今年七岁,一想到将来儿子娶媳妇儿时,女方可能会因为儿子有个这样的姑姑而遭受白眼,这个当娘的便心如刀绞。

“不活了,我不活了呀!”越想越气愤的凯凯娘一股脑儿蹲坐在门槛上嚎啕大哭起来。

静儿上前劝道:“凯凯他娘,人都送医院去了,还不知道咋样呢,先别哭了,倒叫你婆婆伤心。”

本是好意,谁知这句话竟刺激了凯凯娘,这儿媳妇儿顿时停住哭声,扯开嗓子朝着婆婆吆喝道:“她伤心?她伤心个屁!都是他们老两口子宠的,闺女大了不看好,净学些流氓事儿……”

亏得彩云一把抱住了福堂家的,才没让她一头撞在墙上。

福堂家热闹,洪兴家里也不平静。

福堂自家老少爷们儿分了几波,轮流看着洪兴,有气盛者已经狠狠揍了几顿。

洪兴被打的浑身是伤,瘫软在院子里,他由一开始的冤屈哭嚎,渐变的颓丧起来,再不争辩不开口了。

屋内他媳妇儿搂着儿子哭成泪人,孩子不懂事,躲进妈妈怀里跟着哭一会儿子累了便睡着了。

几个平日里交好的女人围着她叹息,又安慰说:现在情况还不明了,你先别想不开,况且洪兴的为人也不是个不着调的。

大家纷纷点着头,毕竟平日里从没听过他俩丁点儿的猫腻。

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忽然被捆在一块儿,大家一致觉得诧异。

彩云的儿子水月生立在院子里,望着一动不动的洪兴发愣,金凤姐要跟他私奔?

私奔。

以前只是在戏文里,在老头儿们的拉话里听说过这俩字,从没想到竟有一天,在村子里也能用上。

金凤啊,要是跟一个有妇之夫扯上关系,这个罪名坐实了,你这一辈子可就毁了。

月生心里盘算着,跟着一阵酸楚,一起长大的情分足以让他为她的未来担忧,更何况他还曾暗暗喜欢过她呢。

月生的这份喜欢,晦涩又刻薄,他从不表露心迹,也不屑于表露,他只是在同龄人中选了一个最适合喜欢的人,又清楚的知道彼此不会有交集。

天蒙蒙亮了,折腾了一夜的人们陆陆续续回家去。

村头巷尾偶尔出现三两个说闲话的,也不过是添油加醋扯笑一番,大家私心里等着,看以后这金凤丫头在村里咋做人。

更有跟她婆家相近的,也顾不得农忙,特特跑回娘家报信去。

周水村人最大的恶意,也不过是想看人出丑,家丑外扬,多些闲话说来解闷儿。

谁知一天未过,便传来金凤的死讯。

这下子,村里炸开了锅,原本大家对洪兴的遭遇还抱有某种正义的揣测,如今出了人命,人们便一股脑儿全赖在他身上。

村里报警,警车把打得不成人样的洪兴押走。他家里也被金凤家人砸个稀碎泄愤,老婆孩子吓得连夜回了娘家。

又有金凤的婆家人三天两头跑来闹,洪兴爹娘不堪其扰,闭紧大门,天天胆战心惊、以泪洗面。

几天后,金凤的骨灰被送回,悄无声息掩埋了。

谁也没有想到,那个平日里沉默寡言、毫不起眼的姑娘,竟然以这样异常惨烈的方式挤进周水村平淡无奇的历史里。

出人意料的是,不几天,洪兴也被放回来。

公家原谅了他,可是周水村人绝不能行。

即使洪兴爹娘为了赔偿福堂家而倾家荡产一贫如洗,洪兴也落得个妻离子散的下场,可那毕竟是一条人命!

人们总不能相信洪兴真像自个儿说的那样清白无辜,更不会相信这世上真有平白无故情愿去死的傻子。

人们愤怒的疏远他,又被朦胧的恐惧支配,人人喊他“杀人犯”,他一时成了过街老鼠。

金凤的殉情成了乡亲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妇女们在阴凉地里纳着鞋底儿,砸巴着嘴巴感叹世事。

有人说曾见过金凤望着洪兴痴笑,也有人说,曾见过他俩钻过杨树林,更有甚者,说是洪兴用强,金凤气不过所以喝药死了......

没有影儿的事,人们说的像是亲眼看过似的。

后来凯凯妈用金凤的偿命钱盖了一所锃新瓦亮的新砖房,关于这件家族丑事儿,她绝口不提,若有谁敢当她面说起,她只管拿出那股子泼辣劲儿骂。

那以后人们惊诧的发现,洪兴竟然以最快的速度迅速成长为一个老头儿,他驼着背,低着头,终日劳作在烈日下的田地里,死气沉沉,仿佛一具行尸走肉。

洪兴的一生都固定在那里,只要金凤的家人还在,他永远都不会被原谅。

而人们的生活却依然如火如荼的进行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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