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雏鹰振翅展心志

“大兄,打完了。”

吕延轻轻点头。

“你最后几鞭,力气用小了。”

“父亲哪里舍得真的责罚大兄,若我真将大兄打出事来了,怕父亲该是要责罚我了。”

听到这句话,吕延沉默片刻。

“唉~是我愚钝了,好在煜弟亡羊补牢,为时未晚,也幸亏典军校尉气量大,不与我等追究,否则...”

吕煜看着吕延一脸自责的模样,心里也稍稍感慨。

自己这个大兄实在是单纯了一些...

他都还没有意识到吕伯奢为何这般生气,难道真的是因为吕延要用曹操的命请功?

恐怕是不尽然。

多一些的,恐怕是恨铁不成钢。

那四十鞭,打的是吕四,但说实在的,其实是在提醒吕延。

不过...

看现在吕延的表现,恐怕也是没能明白吕伯奢此举的深意。

吕伯奢能够成为曹嵩的结义兄弟,在显乱的世道中上能挣的不小的家业,若是没有手腕,恐怕也难有此成就。

“大兄不必自责了,父亲尚在内堂等候,我等便不要让父亲等急了。”

吕延轻轻点头。

“陈三,去找嫂嫂拿件厚实一些的衣物过来...”

“诺。”

陈三刚要走,不想吕延却是挥手制止了。

“你嫂嫂早先便被我支开,她若见我这幅模样,又该偷偷抹泪了。”

“如此酷寒,大兄背上又是皮开肉绽,不披件衣裳可不行。”

酷寒之日,冷风吹在伤口上,痛苦不亚于是被行刑。

也不顾吕延阻止,吕煜将外衣解下,披在吕延身上。

“煜弟,唉...”

吕延心中一暖,但在这个时候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吕煜搀扶着吕延,朝着内堂去了。

内堂不是待客之处,而且家中亲近之人聚会之处。

当堂正中有一个熏香炉,此时正袅袅的升着青烟,熏香炉侧畔,则是一个火盆,上面烧着通红柴碳,也将内堂与室外变成了两个世界。

熏香炉火盆之后,便是一道墨色屏风,两人入了屏风之内,主座上吕伯奢早已跪坐其间,下榻则是准备好了两个坐垫。

“坐罢。”

见到两人入堂,吕伯奢轻轻一挥手,当即有奴仆递上姜汤。

“方才让下人熬煮的姜汤,多喝些,暖暖身子。”

见到吕延身上披着的是吕煜的外衣,吕伯奢轻轻点头。

这两兄弟的感情,倒是好的,不会因为此事而生隙。

“谢父亲。”

滚热姜汤喝下去,吕煜顿时感觉全身都是暖洋洋的,非常舒服。

“延儿,你可知晓为父为何要让煜儿打你十鞭?”

吕延擦拭嘴角的汤渍,都没有思考便说道:“儿子犯了错,父亲是故责罚孩儿。”

“那你可知你犯了什么错?”

吕延愣了一下,将手中红漆汤碗放下,大声说道:“孩儿听信下人谗言,真的想杀典军校尉以取功勋,差点害了我吕氏一族。”

吕延的回答,很明显没有让吕伯奢满意。

“还有呢?”

还有?

还有什么?

吕延瞪着一双迷惑的大眼睛,右手抓着后脑勺,眼睛一时在吕伯奢身上,一时又瞟在吕煜身上。

“唉~”

吕伯奢轻轻摇头。

“那你可知我为何要你鞭打吕四?”

“吕四犯了错,是故父亲责罚...”说到一半,吕延明显感觉到吕伯奢的眉头越皱越深,他赶忙说得完整一些。

“吕四见识短浅,居然欲我杀忠臣,差点害了我吕家,父亲责罚吕四,也是有杀鸡儆猴之用,明面上是处罚吕四,其实是警告其他下人。”

听完吕延这句话,吕伯奢虽然眉头舒展了一些,但额头上的川字还是很明显的。

“那你知晓为父为何要你执鞭处罚?”

吕延思考片刻,说道:“吕四是孩儿的人,父亲要我责罚,自然不无不可。”

“还有呢?”

为何还有?

吕延绞尽脑汁,最后还是一脸茫然的摇了摇头。

见吕延不明白自己的良苦用心,吕伯奢将目光定个在吕煜身上。

“煜儿,你可明白为父的一番苦心?”

自己这个大哥是怎么当上功曹的?

吕煜心中有一个大大的问号。

你这样去做功曹,不会被手下计吏给蒙骗了?

“父亲。”

吕煜起身,说道:“父亲的意思,孩儿明白些许。”

吕伯奢轻轻点头,看向吕延颇有些无奈。

“那你便说与你大兄,唉,朽木,朽木啊!”

吕延努了努嘴,又不敢反驳,只得是心里暗自委屈。

“父亲之所以处罚吕四,实际上是来警醒大兄,大兄意图以曹孟德之命换取富贵官爵,虽然有错,但父亲之所以如此生气,气的并非是大兄欲杀曹孟德,而是大兄御下无方,妇人之仁,若下人犯错,主人不惩处,日后下人定然猖獗,甚至于变成恶犬扑人。而大兄却依旧为吕四担罪...”

吕煜将话说完,吕伯奢捂着胡须轻轻点头。

“延儿,你可明白?”

呼~

吕延重重吐了一口浊气,点头说道:“孩儿明白了。”

“那你可知之后该如何做?”

之后该如何做?

“孩儿回去之后,定然会好生训斥吕四,今日之事,孩儿也会吸取教训,日后不会再犯了。”

吕伯奢却是摇头。

“看来你还是不懂。”

“吕四被父亲如此惩戒,不仅是受了重伤,更是在吕家丢了脸面,他必然对父亲怀恨在心,若是继续留在吕家,恐怕是个隐患,再者说,吕四犯了大错,仅凭四十鞭,他便留不得吕家。”

御下之道就是要恩威并施,但这个恩威并施也是有一个度的。

而很明显,吕伯奢对吕四的惩处,已经超过了那个度,破镜不能重圆,是故吕四必不能留在吕家。

“可是父亲先前不是说了让吕四受了四十鞭,如今还将其赶走,父亲岂不是背信了?”

“你啊!唉~”

吕伯奢已经记不住今天是自己的第几次叹气了。

“为父是要吕四留在吕家的,是你要赶他走的。”

“我?可孩儿并没有...”

“你如此心智,日后我岂敢将吕家数十口人放在你肩上?”吕伯奢瞪了吕延一眼。

吕延头低下去,不敢与吕伯奢对视。

“孩儿...孩儿明白了。”

吕伯奢也不在意吕延到底是明白不明白了。

“你下去罢。”

“是。”

他对吕延也算是死心了。

朽木不可雕也。

吕伯奢已经是记不得自己是第几次训诫了。

然而,这家伙就没有记过一次的。

好在,我还有一个儿子。

“煜儿留下来。”

吕延告退,吕煜本来也是跟着他大兄出府的,不想自己却是被叫住了。

重新跪坐回去,吕煜端正跪姿。

说起来,这跪姿一时间吕煜还觉得有些别扭。

“父亲可还有其他事情吩咐。”

“你说曹贤侄还给了你举荐信?”

吕煜轻轻点头,也是从袖口中拿出那封举荐信。

吕伯奢起身接过举荐信,将油灯搬到近前,细细端详起来。

片刻后,吕伯奢将举荐信放下。

“曹贤侄为何会给你写举荐信,还是与当朝司徒的,我见这信中赞誉...”

“父亲,典军校尉刺杀董卓不成,便带着陛下讨董诏书离洛,为的是举天下义兵讨董,以救陛下,成皋关(虎牢关)乃要塞,若我得以为成皋县君,便可在县中举义兵以响应。”

在这个乱世,手中有兵才是王道。

反正日后都是要和自己这个便宜父亲说这件事的,早说与晚说,都是要说,不如借曹操的东风,顺带将这件事说出来。

“天下显乱,是故你才不去洛阳为郎,如今又要做县君,你自己是如何看的?”

吕煜一脸的义正言辞。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讨董诛贼,匡扶我皇汉,孩儿读了这般多圣贤之书,若不响应,诚人焉?”

吕伯奢听到这句话,心中颇为自豪。

不亏是我吕伯奢生子!

但自豪完了之后,他又有些心忧。

“只是举兵响应,此事事关重大,稍有不慎,性命便危在旦夕...”

“为国家社稷而死,死得其所,况董卓势虽大,但却违逆大势,必不久活。这几日,孩儿已经想明白了。”

吕伯奢心中感慨万千。

“你这几日闭门苦读,原是在想这些事情。”

只是对于自己的儿子能否做成这种大事,吕伯奢心中还是有些担忧。

“曹贤侄将你举荐于司徒当下,只是我大汉有三互法,恐难成成皋县君...”

所谓之三互法,就是官吏实行籍贯回避。

其概要为:‘如甲州人士在乙州为官,乙州人士在丙州为官,则丙州人士对甲、乙、丙三州均需回避。’

由于‘三互法’所规定的交错回避,致使禁忌过于严密,往往造成选用艰难的局面。

例如在东汉后期,幽、冀二州的长官曾‘久缺不补’。‘三府选举,逾月不定’。

全国十三个州中就有十一个州的人士不得担任幽、冀二州的长官。

同时,这也是为什么曹操是谯国人,跑去东郡起兵,袁绍汝南人,却跑去河北,全是因为三互法的原因。

“典军校尉在举荐信中,言我祖籍陈留,在司隶为令,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陈留属豫州,成皋属河南尹,也就是司隶,算是两州之地了。

“这举荐信,先放在为父此处,三日后,若你心意未改,我便差人送至洛阳司徒府宅。”

望子成龙固然是父母天性,然而吕煜要做的事情,一不小心就会人头落地,吕伯奢不得不小心。

他甚至不赞成吕煜掺和这个讨董之事。

然而...

他平时就教吕煜做忠君报国之人,如今莫非自己要阻止儿子的忠君报国之举?

“我这几个儿子之中,就数煜儿最能成大事,若他真要做此事,我便是砸锅卖铁,也要助他成势。”

三日时间,是吕伯奢给吕煜的思考时间。

“诺,那孩儿便告退了。”

吕伯奢没有反对他前去讨董,倒是让吕煜心中更加高看吕伯奢了。

自己的父亲,在年轻的时候,恐怕也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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