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拘魂
刘海城已经到了迟暮的年纪,寿元他能察觉到已经所剩无多,如今万灵血阵被毁,断了他最后的一丝希望。将士尚能慷慨赴死,何况是一名老将,他只是恨,恨不能多些时间陪她。她是修真女子,而自己只是一介凡人,当自己走了,独留她在人世间,是自己太过于残忍了。
也许,当初的相识、相爱,本就是个错误。
“姑娘,你不必救我的。”刘海城躺在枯草堆上,望着女子的背影,轮廓看上去与她颇为相似,眼中带了柔和,哀哀的说道。
女子持剑守在洞外,回首望向他,淡淡的说道:“你不必谢我,是师傅托我这么做的。”
“你师傅?”刘海城面带疑惑,他可不记得自己有这么一位能出手相救的挚友,接着问:“你师傅是谁?”
“她不愿让我提及她的名讳,现在救了你,我也算是完成了任务,今夜之后,你的性命全凭自己把握了。”
刘海城眼中灵光一闪,试探的着问:“你师傅可是凤姑?”一般男子少有收女徒弟的,看她身段与背影,与凤姑恰有几分相像,暗自猜测,同时留意着女子的微末变化。
女子话音一顿,不再接话。
刘海城暗想是自己猜对了,能够对自己还存有几分情谊的,除了她,还能有谁?
回想当年:自己凭着三十二岁的大好年纪,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立下赫赫战功,贤妻早亡,他留下一子,寄于兄嫂照养长大。丧妻之痛让他在一次与番军对阵中用兵失策,导致兵败逃亡。那日黄沙漫天,唇干舌燥饥寒交迫,垂死之际被一女子所救,这女子独自生活在那荒芜之地,经营着一座客栈。
当时的刘海城一身正气,体魄强壮,是一个英雄好男儿,哪个女子见了不为之动心?救他的女子名唤凤姑,相貌奇美,品行端庄贤淑有礼,常于他闲谈聊话,刘海城心有丧妻之痛,可眼前的女子却悄然的融入了他的另一半心脏,逐渐为他化去了伤痛。
两人很快便坠入了爱河,女子将贞洁之躯托付于他,他也为她承诺辞官归隐与她相守一生。可是到了后来,刘海城发现这女子似乎不会变老,几番追问下才得知她是修仙之人,寿元有千年之久,而自己却只是一介凡人,岁不过百就要再入轮回。
刘海城深知独留一人在世的痛苦,又怎舍得让深爱之人独自在这世间苦守千年。于是他辞别了那女子,回京做了官,四下搜罗入仙道的法门,直至今日。
他临行那日,凤姑已经怀了身孕,他毅然决然的走了,那时的他已经到了三十八岁的年纪,剩下十几二十年的寿元,他必须尽快找到登仙的法门,所以他不能留下。
人这一辈子之所以会犯错,处处都离不开一个贪字,有的人贪财,有的人贪恋美色,有的人贪生怕死,也有的人贪于情爱。
刘海城望着洞口,女子正回首望向他,轻声问:“你后悔遇见她吗?若是不曾遇见她,你也许不会造下这么多的杀孽。”
“不,我不后悔。”
女子沉默了,她似乎不太能明白,为什么知道遇见后的结局会如此悲惨,却丝毫不后悔。
刘海城望着她的眼睛,喃喃道:“像,真的太像了。”她那眼中的神色与凤姑居然那般相似,一向狠厉果断的苏州刺史也像痴情男子那样红了双眼。伸手向她招了招,慈爱的唤道:“姑娘,你能否过来让我仔细瞧瞧?”
女子望着他,沉思了片刻,方才挪着步,走进了他。脸上的紫色面纱轻轻摘下来,绝美的容颜露在他眼中。刘海城在看到她面容的一刹那,嘴唇剧烈的颤了颤,轻声唤道:“你……,你是?你是燕儿?”
“我不是你说的什么燕儿,更无父无母,从小跟着师傅长大,故而随了她的姓氏,复姓南宫,全名南宫燕淑。”
救下他的正是南宫燕淑,奉命师命早早守在井外,一剑斩了仓皇不备的枯海头颅。在她看来,刘海城会落得这般田地,全是受了枯海老和尚的蛊惑,自然不会放过他。
“哦,那就没错了。”刘海城眼角滑落两行泪,柔柔的望着南宫燕淑,这燕淑是他临走时取的,而凤姑之所以不认她做女儿称呼,想来心里是真的对自己有了怨气,这都是自己做的孽呀。
刘海城梗咽着泣不成声,完全没了那城府极深不可一世的模样,伏在草堆里,哀哀的哭泣着。过了良久,方才摸了双眼的泪痕,慈爱的望着燕淑,轻唤道:“燕儿,你来。”
燕淑早些时候便也猜到了自己的身世,只是从出生便没见过父亲的她如何能这般轻易的接纳,可毕竟血脉相连,看他这么伤心,饶是铁打的心肠也忍不赚泪。
往刘海城身边走近,蹲坐下望着他,说:“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刘海城从怀里掏出一块丝帕,轻轻展开,里头包着一只小巧的盒子,打开来,盒子正中躺着一枚小小的玉如意。玉如意一端雕刻祥云,微端呈现紫红色,与平常见到的翡翠玉如意还有很大的不同。
“这只如意是在暗市里高价拍来的,凡人见不得其中的妙处,你是一位修士,这灵宝敲用得上,如今便赠予你做个答谢吧。”
燕淑秀眉低了低,刚欲接过那物件,忽然洞外刮起一道阴风,直扑洞内。随即响起阵阵鬼哭声,洞口处凭空出现两道虚实难辨的影子,晃晃悠悠的朝着刘海城飘来。
南宫燕淑被阴风一吹,急忙单手按在了腰间剑柄处,提防着朝洞外望去,却见两名白骨烂甲的鬼差持着枷锁扛着铁链往这边飘来。南宫燕淑心头一沉,她虽然不是鬼修,却也知道这天地之间的鬼物最为隐秘,看着二人的模样,定是那传说中的勾魂使了。
“站住,你们想要做什么?”
两鬼差见她持剑挡在了刘海城面前,阴恻恻的笑了笑:“我们奉命前来拘魂,小辈不要生事,快快让开。”
刘海城望着那两名鬼差,面上多了几分坦然,望着燕淑劝道:“燕儿,你退开,这是我坐下的孽,当还的。”说罢,又柔和的看着她,嘱咐一句:“我这一辈子做了太多伤天害理的事,尤其是对不起你,若是有下辈子,爹爹定要百倍偿还。”
南宫燕淑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悲愤,沙哑着嗓音,哽咽道:“我不要什么来世,既然你欠我的,我就要今世来补偿。”
说罢,南宫燕淑双眸带起一丝冷厉,执剑往两名鬼差砍去。鬼差哪里是她一个不成气候的小小修士能够动的了得,二鬼一个执勾,一个甩链,两个回合下来便让她败下阵去。执枷锁的鬼差趁南宫燕淑一招不敌露出的空档,扬掌朝她腹部拍去,刘海城顿时大惊,脚下骤然发力,用尽最后的力气挡在燕淑身前。
那一掌狠狠的拍在了刘海城的膻中穴,只听的一声胸骨碎裂的声音,刘海城后背贴着南宫燕淑倒飞了出去,口中鲜血狂喷,混着被绞碎的内脏,下场凄惨无比。
“不,爹……,不要啊!”南宫燕淑撕心裂肺的哭喊着,朝着刘海城奔去,她才与自己的亲生父亲相认,就是生离死别,这怎么能让她接受的了。不顾一切的奔到刘海城身旁,扶着他的头靠在肩上,哭泣着低声唤道:“爹,你不能死,不能死呀,女儿才与你相认,你怎么能再次抛下我不管?”
刘海城的胸口已经塌陷下去,双目柔和的望着她哭花的小脸,老脸上勉强的挤上笑容,轻声道:“燕儿,爹爹能见到你,爹爹很高兴,你不要哭,爹爹看着你高兴,高兴,让爹爹走的时候能记住你的笑,好不好?”刚说完,突然胸口剧烈起伏了两下,一口鲜血再度喷出,刘海城两眼一翻,双眼上翻,再没了声息。
“爹……,爹,你不能走啊,师傅还等着我带你回去呢?”
燕淑哭的正伤心,刘海城魂魄已经离体,两鬼差给他上了枷锁,押着他纵身一跳,跃入了黄泉路。
血阵空间内,孝清驱散了婴灵小鬼,霜儿所在的石棺也恢复了原来的模样,没了灵力的支持骤然下坠。这一幕连孝清都不曾防备,他此时正端坐在石棺上,坐下一空,身子也往下栽去。
眼看石棺就要摔毁,静站在一旁的九炎双手忽然打出两道赤红色的灵力将石棺和孝清托在了半空,然后缓缓放在地上。陈锋和雪儿这才长长松了一口气,二人紧张不是因为李孝清会怎么样,而是担心着那座石棺。孝清摔下来最多摔个头破血流,可石棺里的情况众人都不清楚,若是那石棺出了状况,很有可能危及到霜儿的性命。
石棺稳稳地落了地,雪儿急忙奔到棺前,扬掌一拍,径直将棺盖拍飞出去。霜儿静静的躺在馆内,面色依然红润,只是胸口没有了起伏。雪儿急忙弹着手指往她鼻下试了试,也没进的气。
“怎样?霜儿怎么样了?”孝清和陈锋也一并跑到棺前,望着里头的人儿,忙问公孙雪儿。
雪儿不理他,伸手又弹出两只放在了霜儿雪白的颈部,渡了一道灵力到她体内,顺着霜儿的经脉游走了一周。忽然面带几分疑惑,自语说:“怪了,她明明已经没了气,可是身子还有生机。”
九炎踱着步子走了过来,望了望棺内的女子,淡淡道:“她的元神被剥离了体外,须得尽快将她的元神还回去,不然这就是一个活死人。”
“陈锋,孝清,你们两个把石棺盖上抬回衙门,千万不能让她见太阳,否则会坏了她的身子。”雪儿望了望月色,急忙催促一声,眼下有外人在,她不便施法,只能留的明日夜里再施法救她了。
孝清与陈锋急忙盖了棺盖,抬着将棺材竖起,用井绳把石棺拉出井外。趁着夜色,两人抬着一路从小巷到了县衙后门,悄悄的进了院内,把石棺放在柴房中放好,上了锁。
自从李孝清恢复了记忆,心里对雪儿的身份也越发好奇了,甚至怀疑她一直都在自己身边没有离开过。每当看到她使小脾气,总是不由的想到小雪,那只调皮的白兔子。现在雪儿回来了,小雪却不见了踪影,暗暗猜测,小雪莫非就是公孙雪儿?
累了一晚上,雪儿下意识的迈进孝清的卧室,四仰八叉的扑倒在床上睡了过去。
陈锋到内院入了玲儿房间,蜡烛已经快要燃尽,李玲儿趴在桌子上沉睡着,看样子是等的久了。陈锋轻轻的搂住她的腰肢将她横抱起身,把她放在床帐内,给她脱了绣花鞋,捧着玉足放进被窝里,弓着身子把被子拉过来给她盖好。
就欲转身离开,突然李玲儿鬼使神差的一个侧身,伸出两支藕臂环抱住了他的腰身。嘴里迷迷糊糊的轻声唤着:“陈锋,我喜欢你,让我嫁给你好不好,我一定一定……一定给你生好多小宝宝,一定每天都陪你开开心心的。”
陈锋俯着身子,往她脸上凝望了一眼,玲儿还在熟睡,方才那一声只是梦话。却是她心里最想说的,陈锋轻轻的将她的手放回被子里,盖好,吹熄了蜡烛。
在李孝清失踪的这几天,书房已经被重新整理好,院子里的地面也重新修整过了。
九炎回了客栈。
孝清打开了书房的一处暗格,从里头取出一只乌木盒子,打开来,盒子里静静的躺着两枚绿油油的果子,正是凤灵果。这凤灵果据说每个人一生只能服用一次,自己如今用不上恰巧可以用它来就霜儿的性命。
将一枚果子单独用一只小锦盒装好,把乌木盒子放回了暗格里。
卧房里光纤昏暗,孝清推门走了进去,褪掉衣衫盖了被子准备歇息一会儿,突然伸手在被子里摸见一团毛茸茸的东西,登时一愣,急忙掀开来被子定睛看去。果不其然,又是小雪那小东西缩在被子里熟睡,孝清笑着摸了摸她的毛发,将被子重新盖了回去。
约莫过了两个时辰,天色渐渐亮起,孝清迷糊着眼睛翻了个身,突然感觉到脸颊上微微传来两道鼻息。孝清朦胧着眼睛侧脸望去,脑袋嗡的一声炸响,床帐内公孙雪儿正侧脸对着自己熟睡着,一条胳膊搭在自己胸口上,接着有深处一条腿压在了自己身上。
孝清脑袋一片空白,战战兢兢的偷瞄了她一眼,暗暗送了一口气,幸好她还穿着一层薄纱,若不然就真的是作孽了。轻轻的提溜着她的胳膊放在枕边,又抬起她的小腿,把自己的腿挪了出来。仅仅是两个动作,却仿佛在力举千斤重担,后背湿了一片。下了床,顾不得穿戴,裹着睡衣夹起外套,顶着屋外的寒冷,哆哆嗦嗦地往书房跑去。
修竹居士起的早,正在园里晨练,见得自家大人这般模样仓皇跑出卧室,急忙问道:“大人这是怎么啦?”
“啊?没……没什么,我突然想起书房有紧急的未处理的事情。”孝清干笑一声,心里发虚,慌张的解释了一句,急匆匆的溜进了书房内。
公孙雪儿打了个滚,一脚蹬开被子,搭着哈欠常常的伸展胳膊伸着懒腰,又一翻身准备再睡,只听见:“咕咚……”一声,从床滚落到了地上。
“哎呦……。”公孙雪儿揉着翘臀,娇呼一声疼醒了过来,却瞥见了床下多了一双男人的靴子。一股酸臭的脚汗味儿扑鼻而来,雪儿一脸迷糊,俏鼻轻嗅了嗅,顿时挪着屁股往后撤了几下。
李孝清正光着脚站在书房内,脚下垫了两本旧书,费劲儿的挪到门前,打开一丝门缝,往外向着修竹居士低声喊道:“先生……,帮我到集市上买双鞋子来。”
修竹居士费解的望着他,笑道:“大人今日是怎么了?您卧室不是有几双鞋子吗?要不要我去帮你取来?”
听他要进卧室,孝清顿时大急,急忙阻止道:“修竹先生莫要费力,我那些鞋子都穿破了,你且到集市上帮我买来一双新的就好。”孝清哪敢让他去自己的卧室,若是被他撞见雪儿睡在自己床上,那可真的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修竹居士看他这么坚持,只好笑着摇了摇头,出门买鞋子去了。
“哼,鞋子都不穿……喜欢光脚?”孝清望着修竹居士,居士前脚刚走,耳旁便传来一声雪儿的娇哼,顿时叫他头皮发麻。面色僵硬的扭头望去,正见雪儿一手捏着俏鼻,另一手拎着鞋向他扔了过来。
孝清急忙接过套在脚上,面色不自然的冲她干笑两声:“雪儿,你起这么早?不再多休息会儿?”
公孙雪儿白了他一眼,抱怨道:“还不是被你的臭鞋给熏的。”从怀里取出一只红木锦盒递了过来,交给他:“这是不是你落下的?”
那只红木锦盒正是昨晚放在床头的凤灵果,这下要是承认了,那岂不是说明自己真的到过那房间?凭她的性子,肯定不会轻易罢休的。红着脸,干笑着接过锦盒,解释道:“昨晚去看你,额,不小心落下了,落下了。”
客栈内,九炎已经摆了茶等候着,似乎昨晚没有怎么休息对他的精神并无多大的影响。
孝清入了坐,将手中的锦盒推到捧到他面前,笑道:“九炎兄,请过目。”
九炎接过盒子,压开一道缝往里望了一眼,嘴角勾起一抹满意的笑意。抬头望向他:“你倒是真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