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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不舍与温存

日出于东山,召唤着大地的黎明,繁华落尽,城中只剩满地凄凉。冬日的暖阳总是叫人心存向往,西北风的呼声时而急喘,时而微叹。枝头的麻雀依旧转动着小脑袋,不论天寒地冷,晨出幕息循环往复。京城的街市上锦灯张挂,摊边的商贩裹着厚厚的袄子搓动着粗重的双手,嘴里飘着白色的雾气,四下吆喝着。

再过几日便是冬至了,依照北方的习俗,扁食是少不了的。大户人家早早差使丫鬟到市面上割些肉来剁成臊子,和着萝卜葱姜剁成酱,盛放在瓦盆内,中间插一根葱尖,放个半天时间再取出来。

李志今日穿着一身墨绿色的绸褂,外头套一只小袄,正与三房在房里下一盘棋。柳如玉这段时间常念叨清儿,去了金陵池风县一个多月,在那边可还住的习惯?这般冷的天气,有没有冻着?李志自从辞了官,平日里写写诗作作画,倒也过的自在。时常会回想官途时候的种种,与当下比之,戎马一生到头来还是要归于平凡的生活。

“清儿自半月前来了一封信,至今日可是好久都没来家书啦!不知道他现在过的怎么样。”柳如玉面上眼角处添了几尾细纹,双目更是多了些淡淡的担忧之色,举着白子双目微微往棋盘上看了些时候,捻着轻轻按下,缓缓启了红唇念了一句。

“你呀,清儿这才离家一月有余就这般念着,以后可怎么才好?”李志虎目含柔的微微笑了一声,抿了一口茶。望见她眸子里装满了思念,捻了一枚黑子,瞅着棋局,开口笑道:“清儿是到池风县做县令,说不得这一待就是个三年五载的,若你这般便想的不行,那时间久了还不得乘个小船到江南寻他去?”

话虽是这般笑谈,但是在李志的心里又如何不思念自己的儿子。三个儿子,两个女儿,如今素荷已经嫁为人妇,素兰性子野整天不着家门,大儿子孝忠上灵云观寻他师傅去了,二儿子入了羽林军做得皇宫内的侍卫,每日倒还能回的家,就这最小的儿子孝清最叫他喜爱,却也走的最远,也不知再见时候是何年何月?

“前日里素荷来探望,陈俊逸叫她顺带捎了些话来,是与清儿有关的。”李志讲着,眉头微微往中间挤了挤,语气也肃然了许多。柳如玉美眸微抬望了一眼他的面色,又轻轻放下细细听着。李志顿了顿,接着说:“陈俊逸被陛下给了差事,命他寻一个合适的人选出使西梁女国。而今年的大试清儿夺得榜首状元,他有意让清儿做这个两国交和的使臣。只是清儿刚被调任县令一月有余,如今召回再去女儿国的话自然也是不大好的,眼下捎信到我这儿来一同出出主意。”

柳如玉美眸抬起望向他,轻声说:“清儿那边初上任不久,民心尚且不稳,若真叫他去做这个差事,就怕再回来的时候又得从头再来。”

李志缓缓吐了口气,接道:“这也是他和我都担忧的事。”可是令李志更想不通的事,朝中高德才课止孝清一人,怎地不派个别的才子去?难不成真的只是因为孝清是状元?这般解释显然不通,除非是圣上的暗意,只是眼下需要一个恰当的理由将孝清调回来。

想到这里,李志眸子突然深邃了许多,若真是这样,他也不能完全猜得透陛下的圣意。

京城的雪下得厚,开门望一望,一脚踩下去便可没过脚踝。皇宫深院,这是一处后宫美人的住所,一道略显消瘦的人儿拉开房门,艳红色的华裙趁着七分贵气两分柔情,一分柔弱的哀伤潜藏在眼帘之下。脚踩绣花锦鞋,入了院中,望着屋外白皑皑,伸手接了几片天际飘来的雪花,微微抬首望着天,长长的睫毛微微眨动着,两行热泪自眼角滑落,没入寒雪飞沫当中隐了去。

眼前浮过他的影子,也是在这雪天城下,他许她一生相伴,她许他今世相随。就在冻河边堆着两个雪人,一个是自己一个是他。

女子眼角的泪水被寒冷的天冻的发凉,刺在脸上生疼,往事成烟,再也回不去了。就在她痴念的神游之时,背后庭廊内,一名身着金黄绸面小袄的男人负手而来,立于门前望她高挑的倩影在雪中,舞步轻缓,红袖飘飞,迎风而动,真是一舞倾城。男人站在门前静静的看着,一时不舍得去打搅她,直到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女子方才停了步。忽然身子一栽,侧卧倒在了雪中。

男人正看的出神,突然见得她倒下,面色惊慌的大呼一声:“瑞潇……。”顾不得什么身份龙尊,大步迈出朝她奔去,地上的雪实在厚的很,刚跑了两步脚底打滑狠狠的一屁股摔坐在了雪地里。雪幸是虚软的初雪,这一跤摔下去好歹没有出现伤势,男人顾不得被人见得自己的狼狈相,爬起来冲到高瑞潇身旁,一手环腰一手托起她的腿弯横抱着往屋内快步走去,脚下的步子走的小心,生怕再滑倒摔了她。

“来人呐,来人呐,快去传太医,快去传太医来,去传窦太医。”男人小心翼翼的把怀里的佳人轻放在床帐内,急声唤来门外的侍候太监,叫他去把窦太医找来。

“陛下,窦太医前些时日子回乡探亲去啦!”小太监初到陛下身边,摸不清龙颜圣意,只得小心翼翼的弓着身子回禀,额上大汗淋漓,生怕陛下动怒。

黄褂男子便是当今天子陛下李元贞,此时满眼焦急之色,望着帐中佳人,听得太监回话,勃然大怒,大骂道:“除了窦太医就没别的太医了吗?快去太医署给我找!若是高美人有个闪失,我摘了你的脑袋。”

小太监顿时下得两腿一哆嗦,不敢有丝毫停留,关了房门,疾步朝着太医署走去。宫内禁止乱跑,即便是陛下着急,小太监也不敢闯了禁令,只敢一路上加快步子,面色焦急的到太医署请了黄太医前去高美人寝居。

路经玉和宫外,正巧被出庭赏雪的悯贵妃撞见,喝停了二人,挑着秀眉,淡淡的问:“太医署的黄太医亲自到后宫出诊,又是哪位妃子得了什么病?”薄唇勾起一抹笑意,眼中的喜色却是浓的。

小太监哪里敢得罪这后宫的妃嫔,连忙拜道:“回贵妃娘娘,是陛下急招黄太医前去高美人房里诊治。”

悯贵妃听罢,眸子神色微冷了些,斜撇了二人一眼,心里暗暗念道:又是她?而且还被陛下亲自唤太医前去给她诊治,真是能讨得陛下的欢心。

“贵妃娘娘勿怪,陛下正在高美人那儿等奴才带太医过去,奴才就先告退了。”小太监虽然怕悯贵妃,却也知道这天下之大唯圣意不可违,当下顾不得得不得罪悯贵妃,急忙恭声拜请了一句。

“哼,既然是陛下召见的,你还不快带黄太医过去。”冷哼一声,语气颇为不悦,头也不回的往皇后的寝宫去了。

江南金陵池风县内,陈锋望着铁笼子关着的二人,目光森冷如冰,大喝一声:“来人,给我提几桶水来,朝他二人给浇下去。”笼子里关押的正是玄尘和驼背老人,双手被漆黑的玄铁拷锁住,双腿被铁链捆着,被衙役用婴儿手臂粗的铁链悬空吊在牢笼中,双脚不着地,根本无法使力。

不一会儿,两个衙役各提了两大桶水赶来,应了陈锋的吩咐,将两大桶水给二人蒙头倒了下去,铁笼里两人浑身上下湿了个透。数九天里,即便是江南之地也熬不住这般折磨,不过一炷香的时间,玄尘和尚脸上冻得通红一片,浑身止不住打着哆嗦,反观驼背老人,他花白的头发披散着,口中牙关紧咬。

每过一个时辰,便有两个衙役提着水来给重新浇灌下去,陈锋双目中不带波动,眼神冰冷至极,大有二人不招供就回把二人活活折磨致死的狠辣。

“我再问你一遍,万灵血阵在哪?刘海城又什么时候动身?”陈锋走到笼子前,扫过二人的脸色,嘴角勾起一丝狠厉的冷笑:“你们这般给他做狗,可未必就真能得他的一块肉骨头,倒不如说出来,也省得受这等生不如死的折磨。”

玄尘和尚闭目默念经文,调动体内的灵力来抵御寒冷。驼背老人佝偻的身子不住的打颤,他体内的灵力与普通的修士略有不同,若是不与大地接触,很难吸取他需要的土属性灵力,而体内的灵力早在刚才便已经被他挥霍一空,如今得不到补充,只能用肉体硬抗这彻骨的阴寒。

陈锋看这二人是铁了心的不肯说,面色顿时更沉了,冲看守的四名衙役下了令:“一炷香一桶冰水,若是他们一个时辰不说,那就一个时辰不停,直到他们招供或者死为止。”

“是,大人。”这四名衙役无一敢违背他的话,急忙弓手回了一句。陈锋到底是个尚武校尉,从六品的官职,根本不是他们能够招惹的起的。

整个衙门没了县令坐阵,如今着多事物代由修竹居士管着,倒是给百姓解决了诸多不平事。殷飞护他左右,也不敢有人造次。李孝清在县衙的时候,诸多小事也是交由修竹居士来代为处理,跟着孝清的这段日子也有了出色的断案能力,这些日子也未任凭衙门事多里混乱。

公孙雪儿强行破开桎梏重新幻化人形之后,追到枯海老和尚,尾随进入万灵血阵空间。望着周边血红色的阵图,饶是雪儿也被眼前的一幕给彻底震惊到了,万灵血阵果然是名不虚传,只是这等邪阵一直被列为道佛两家的禁术,而今邪术再现,看来天要发生大变化了。

枯海将霜儿平放在阵法中央的一座石棺内,盖了棺盖便离开了此处,雪儿化作一道白影紧跟其后也匆忙离开了此地,眼下并不是救出霜儿的最好时候,况且那座石棺里铺满了珍贵的灵物药材,想来是为了阵法能够运转成功而特意加入的,以便能够让霜儿体内的灵力达到充盈的状态。

若是霜儿能够借机炼体锻神,在这座石棺中势必能够事半功倍。公孙雪儿跳到洞外,身形一闪迅速远去。接下来的几天那枯海基本每天夜里待些实物水果来一次,雪儿躲在暗处留意着这一幕,想来他们即便是抓到了霜儿也不能够实施计划,这计划中最关键的一环势必与三日后的九星逢阴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公孙雪儿这些日子大多时间缩在井内暗处,经过这段时间观察着枯海和尚的举动,如今能够大致确定孝清并未落入这老和尚的手里。雪儿眼中多了一丝疑惑,仔细回想着一切可能接触到的人。

池风县远郊的一处山顶楼院内,男子捧一本书兀自研读,燕淑看他读的认真,也不打扰,静静的将瓜果放在一边,凝眸望着他俊俏的脸庞。这本道家经书她也大致看了些内容,但不论怎么看都不曾读出其中有什么奇特的地方。

男子面上挂着柔和,向燕淑道了声谢,这些日子二人就住在这座小院子里,吃食与柴米派丫鬟下山到县城里换来。男子便是李孝清,只是如今的他根本记不得自己之前是做什么的,也一样记不得眼前女子究竟是何人,对她说的二人是夫妻一事更是心存疑虑,若二人真的是夫妻,那日她在窗前看到自己赤条条的模样也不该脸红的。

孝清伤势未能痊愈,大半的时间都在钻研《道玄经》,内藏的素心经修炼法决共分十三层,这些日子静心修炼,修为也是突飞猛进,眨眼已将心法修炼到了第十层,体内的那两颗光团依旧各自盘踞,青金色灵力与土黄色的元力按照那日在内府中参悟的方式去尝试融合,结果发现并不如意,虽然没有完全成功,但是在散去口诀的时候才发现二者之间出现了一颗翠金色的小米粒。

这色泽正是那日在泥丸宫内看到的,没想到这些天努力了这么久,才融合出这么一点点的本源灵力法珠。

孝清闭目内窥,打量着两颗巨大光团中间出现的翠金色米粒,眼中带起浓浓的喜色,这般来看,那日再泥丸宫内参悟的融灵之法不是完全没有用。至少这是一个好的开始。

收了功法回了神,这段时间除了修习素心经,还不断摸索着第二章沧溟,这第二章沧溟在脑中早已背熟,只是如今也尚未能明悟沧溟其中的深意。想来这第二章并不是单纯靠打坐修行就能够悟的通的,既然如此,倒不如下山走走,说不定可以找到一个契机。

南宫燕淑刚给他沏了香茶,便听他说想下山走走。面色暗了暗,自从他醒来至今已经在山上度过了数日,今天冬至,若是在北方的时候是要包扁食吃的。燕淑早早的便叫丫鬟到集市上买来了食材,方才趁孝清读经悟道的时候,亲自到厨房剁了馅儿包好下了锅,让丫鬟看着。

“冬至了,等吃过了扁食,我同你到山下走走吧。你记忆尚未完全恢复,行走在外切记不要真面目示人,以防被仇人见得。”燕淑这几日也摸清了他的脾气,既然他心里打定的注意,她是没有办法劝阻的。倒不如陪他一块儿去,这段时间总是在山上待着也着实闷得慌。

膳房里的柴禾烧的旺,浓浓的炊烟飘入天际,人间烟火之气融入九霄。不一会儿便闻得到浓浓的香味,勾的十里的大笑生灵都抬起了小脑袋嗅着鼻子品味着这股美味。孝清出生在北方,即便是失了记忆,可是胃口还是对这口扁食有着特殊的眷恋,他这等注重礼节仪态的书生也不由的咽了两口唾沫。

燕淑端了两盘饺子走出膳房,端到正屋。脸上满怀期待的笑望着他笑道:“来尝尝味道怎样,可有熟悉的味道?”

孝清早已被它的香味勾起了馋虫,与燕淑互让了一番,执筷夹了一口扁食放进嘴里,轻轻咬破薄皮,里面的滚烫汤汁流入口中,香味溢散开来,鲜美的味道回味无穷,一时竟忘了灼烫。

看着他大快朵颐的模样,燕淑脸上多了几分幸福的味道。

为了这一盘扁食,她也是下足了功夫,很多食材处理的繁琐,丫鬟拿捏不准,全靠她亲自来做,足足准备了一个时辰方才备好包扁食的馅儿。和好面,切尖擀皮儿包馅全靠她一人忙着,丫鬟做不来面食,只能在一旁帮衬打打下手。

这些事情孝清自然是不曾留意的,只觉得扁食美味,若是细分辨味道,里头还掺着些女子的香味。

燕淑一并坐下,小小咬了一口,细细品着。

县衙内,驼背老人灵力消耗一空,经过足足三个时辰的摧残,终于扛不住了,抖着牙关,哆哆嗦嗦求到:“你们别浇了别浇了,快给我找一只火盆来,你们要知道什么,我都说,我都说还不行吗?”驼背老人本就是在刘海城的手底下吃供奉的,从未说二人有什么交情,现在自己落得这么个下场也不见刘海城派人来搭救,若是被他们在这么弄下去,等不了多久自己这条老命得先搭进去了。

轮值的衙役嘴角扯了扯嘴皮子,讥笑道:“你早说多好,非得吃尽苦头才肯松口。”说罢,把刚打来的一桶水对准他泼了过去。

驼背老人顿时大怒,刚要叫骂,眼珠一转,又狠狠的咽回了肚子里。若是真的将这两人惹不高兴了,保不准还得惹一番折磨,当下忍耐才是最明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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