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臂

“你想啊,一条假的手臂能干什么?除了美观以外?”

我哑口无言。

“所以,与其让他给你一条假手臂,不如让他直接给你钱来得划算,有了钱,我们就能早点交清房贷,有了钱,等孩子出生后我们的日子也不至于太过紧巴,有了钱,我就可以开一间网吧,有了钱……”

“停!”我感觉自己快要疯了,那天的情形重新又呈现在我的面前,一股发自心底的失望,让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颤抖的声音从我喉咙里挤出来:“钱那么重要吗?啊?”

他似乎被吓了一跳,怔怔地不再说话,目光有点呆滞地望着我。

我从床上爬起来,以生平最快的速度穿上衣服,夺门而出。我要回家,我要去找爸爸妈妈,我要告诉他们我的委屈,我的痛苦。这是我当时唯一的念头。

当我断断续续地把事情讲完,爸妈面面相觑,最终还是妈妈先开了口:“你是说,那个穆冰要给你安一条假肢,并且负责所有的费用。”

“嗯。”

“郑国不同意?”

“嗯。”我的泪又下来了,想到郑国当时的表现,我就难过得无以复加。

爸爸叹了口气:“鹃儿,如果你坚持想要一条手臂的话,爸去跟郑国谈谈,那是个实心眼儿的孩子,应该只是一时想不明白吧?”

就这样,我在爸妈这里住了一夜,次日一早,我去上班的时候,爸爸去找了郑国。

工作时一直静不下心,看书也看不进去。想来想去,给沈铭耀打了个电话,问他的意见。

“当然是听自己的啊,那不仅仅是美不美观的问题,而是对你的意义怎么样?据我所知世界顶尖的技术应该可以让义肢恢复一定的人体机能。所以你不要盲目地听从郑国的意见,无论如何要自己考虑清楚才行。老姐,你要记住一点,这个世界上别人不可能为你而活,怎么样才是对自己好,除了你,别人都不会知道!”

我又给穆冰打了电话详细地询问了装上假肢之后的肌能恢复状态。他说按照目前的水平,应该能够做到抓握东西这一步,再细微点儿的动作也许就不大可能了。

挂了电话后,我之前的兴奋已经所剩不多了,假的毕竟是假的。如果装个假肢只是美观一点儿的话,我究竟还要不要去装?

“当然要装了。”陈琳如是说:“再怎么着你也是一个女人,走在街上对于旁人的目光,真的一点儿也不在乎?何况穆冰都说了不用你负担一分钱,你到底在犹豫什么?”

于是我便下了决定。

晚上到家,当已经跟郑国谈过的爸爸,走过来对我说他也赞成郑国的观点时,我出离愤怒了:“你也想要钱吗,爸爸?”

我的尖锐让爸爸有一瞬间的错愕,然后是铁青的脸。

妈妈走过来推着他去了卧室,出来后坐到我身边:“鹃儿,妈妈支持你!”

就这样,我在陈琳和穆冰的帮助下很快办好了出国手续,跟着穆冰踏上了日本的土地。

穆冰向我介绍说日本的医学技术是世界顶尖级的。

我冷笑:“是呀,拿着我们的同胞做实验得来的吧?对了,你应该没看过《黑太阳731》这部电影吧?”

穆冰就沉默了。我也有点惊讶自己的尖刻,可是那个时候,我的舌头似乎根本就不受自己大脑的控制,我只想让他难堪。

如果说之前,我还一直为穆冰的歉意觉得有所安慰的话,那么当我听陈琳说到其实她那个谈了几年的,在国外的男朋友就是穆冰的时候,那种安慰忽然就变成了讽刺和怨恨。

原来穆冰一直都知道我的事情,可是他却从来没有想向我解释一下的念头,这尤其让我受不了。

到了医院,所有的事情都是穆冰一个人在做,我根本不懂日语,再加上压根也没想过要帮忙,所以冷着脸看他上上下下的奔波。我对自己说,这是他应该做的,他欠我的。

一系列检查过后,穆冰告诉我,医生说我的情况还算比较不错的,只是现在怀有身孕,暂时不适合佩戴假肢,等孩子出生后,身体的恢复期过了,才可以进行佩戴。

这让我非常失望,我原本是抱了带着自己的左臂回国的愿望来的。这种失望,让我在接下来的美食面前,提不起一丝兴致,可是穆冰依然带我去尝了日本的生鱼片和知名的寿司。

对于这些所谓的知名美食,我并没有什么胃口,尤其看到那些片得薄薄的鱼片时,忽然就觉得恶心,结果一餐饭不但什么都没吃到,反而把上一顿的食物给统统吐了出来。

见我实在吃不惯这些,穆冰只好带我到了中国餐馆,看到跟国内近似的食物后,我才总算是有了胃口。

在这期间,穆冰歉意的目光时不时地落在我身上,我知道他想跟我说话,可是我却不想给他说话的机会。我恨他的冷漠,恨他明明知道自己错了,明明知道我的情况,却一言不发。

次日,穆冰在我的反对下,坚持要带我去富士山。我冷的脸说到:“需要爬山吗?难道你不知道在那场车祸中,我的腿也曾经粉碎性骨折,根本就不适宜高强度的运动?”

穆冰就垂了头下来,象一个做错了事、正被老师批评的小学生一般,我顿时觉得自己好象有点过份了,所以在接下来他提议去泡温泉时,我第一次没有反对。

在温泉滕滕的热气中,穆冰的眼神落在我的左肩上,狰狞的伤疤就这么坦露在他的眼前,我没有遮掩,我要让他看到,最好让他的良心都跟着不安。

虽然抱了这样的想法,可当穆冰颤抖着手指抚向那些伤疤,满面歉疚地一次又一次地对我说:“对不起”的时候,我心里象被满载难过的车轮辗过一般,生生的疼。

他忽然把我拉向他的怀抱,紧紧地抱住我,声音哽咽着:“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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