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绚烂（2）
“陆天墨，你……”林宝儿吃惊的看着眼前这个转瞬之间变得毫无反抗能力的人，“你难道是……”
“你应该觉得开心。因为……我马上就要死了。”陆天墨脸上的表情似乎在一瞬间柔和了下来，“陆天墨这个人马上就要消失了，是不是该庆祝一下呢？”
陆天墨的眼睛望着林宝儿，忽然之间没有了聚焦，那双眼睛似乎透过她穿越到了遥远的过去。
“一个从小就被世人遗弃的孩子，或许早就应该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吧……”
遗弃……林宝儿愣愣的看着他，关于陆天墨的事情，她真的知道的不多。
“你会记得我的吧……”陆天墨忽然像个孩子似的笑了起来，“你那么恨我，一定会记得的，对不对？”
“我……”林宝儿觉得自己的声音在不住的颤抖，这是为什么，明明应该很恨他的，可是为什么看到他现在的样子，会觉得心里隐隐作痛呢？这么无助的模样真的和她所认识的陆天墨判若两人……
乾坤殿的门关的严严的，大殿里没有任何的光线，陆天亦静静的站在那一片漆黑之中，回忆起不久之前在御医院里的那一幕——
“我只想知道我还有没有救？”
陆天墨拽着御医的官服，冷冷的询问。
“王爷……”老御医的额头上布满了冷汗，“这种毒素老臣真的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不过……臣会尽快的想办法……”
“我只问你我还有没有救？”
“这个……臣……”御医抹了抹汗水，“臣真的无法回答。”
陆天墨冷笑着放开了手，“一群废物，全都给我滚出去！”
“是！是！”
满屋子的御医全都如获大赦一般争先恐后的跑了出去。
“天墨！”陆天亦站在他身后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哥哥不会让你有事的，青臣就快回来了，他或许会有办法的。”
“没用的，我们都是习武之人，对自己的身体非常的清楚，我真的……活不了多久了。”陆天墨捂了捂自己的心口，他已经非常清楚的感受到自己的生命正在一点一点的枯竭……
“你不要这么说，这一点都不像你！”陆天亦非常关心的望着他，“有哥哥在，你一定会没事的。”
“哥……”陆天墨忽然微笑了一下，“还记得我们小时候在御花园里玩耍的情景么？每一次找不到你的时候我就会哭，我一哭，你就会心软的自动现身了……”
“谁会想到当日那个总是爱哭鼻子的小鬼，如今会变得如此冷漠无情呢？”陆天墨的眼神里写满了落寞与无奈，“在雪吴山的时候，我没日没夜的练功，回到京城之后，我更是不断的招兵买马，训练死士，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我以为这样我就可以傲视天下，我以为这样我就会忘记过去那些不开心的日子……然而……那些记忆就像是血脉一样深深的刻在我的身体里，永远都不会忘记，甚至还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越发的清晰……”
“天墨……”陆天亦抬起手想拍拍他的双肩，但是那只手却忽然僵硬在半空中，殷红的鲜血从陆天墨的嘴角流出，他的身体开始不停的椅起来。
“天墨！”陆天亦奔到他身旁扶住了他，“御医！御医！“
“不要叫御医……”陆天墨看着自己的哥哥微笑了一下，“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我不想在呆在这里浪费时间……”
“你……”
“我还有个心愿……”陆天墨勉强的站直了身体，“哥哥会帮我完成的吧？”
陆天亦迟疑了一下，重重的点了点头。
“用你的内力帮我封住我身体里的大穴，我……要去见她。”……
乾坤殿的大门被人用力的推开，“皇上！”明珠气喘吁吁的跑到陆天亦的面前，“请恕属下无理，王爷他……”
“朕知道。”陆天亦转过脸，淡淡的看了一眼明珠，“这是他最后的选择，朕也想他能开开心心的离去……”
“陛下是说，王爷他……”明珠不敢相信的摇了摇头，“怎么会呢？他刚才明明很有精神……”
泪水情不自禁的顺着脸颊流进嘴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怪不得他会突然提起素素的身世，怪不得他今天的语气怪怪的……
明珠擦了擦泪水，飞快的转身向着门外跑去。
“你站住！”陆天亦大声的叫住了她，“这个时候你什么都不用做，都给我老老实实的呆在皇宫里，没有朕的命令，谁都不能轻举妄动。”
明珠咬了咬嘴唇，低低的回答：“属下……遵旨。”……
“你为什么不说话？”
陆天墨看着忽然沉默下来的林宝儿，疑惑的问。
“我……”林宝儿哑然，“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置你于死地的……”
“对不起……你为什么要说对不起？”陆天墨觉得非常的好笑，“你这个女人是不是很喜欢和别人说对不起？”
林宝儿郁闷的低下了头，“你这个人不是说就要死了么，又为什么会有闲心问这些无聊的问题。”
“因为我很无聊喽！”陆天墨狡猾的笑了笑。
这是林宝儿第一次在他的脸上看到如此的笑容，就好像是四月的蓝天一样，湛蓝耀眼。
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好想哭，鼻子酸酸的。
“你不会激动的要哭吧？我死了你就这么开心……”陆天墨从怀里拿出一块纯白的丝帕，“把手帕借给你，记得用完要洗干净还给我啊！如果我等不到的话……记得要烧给我。”
“你不觉得你这个人很奇怪的么？为什么忽然间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正常人真的很难以接受的！”林宝儿毫不客气的拿过他手里的丝帕，冲着他大声的喊道。
“或许你现在见到的我才是真正的我呢……”陆天墨的眼睛里似乎充满着希望的色彩，“其实我小的时候有一个非常幼稚的心愿，一直到现在都无法实现，作为刺伤我的补偿，你愿意帮我实现我人生之中最后的一个心愿么？”
林宝儿有些犹豫不定，但是当她看到陆天墨满是憧憬的眼神的时候，她真的不忍心拒绝。
“好吧！”犹豫了片刻，她还是非常认真的点了点头，“不过事先说好了，违背原则的事情我是不会做的！”
一个时辰之后，京城某不知名的胡同口——
“这就是你的心愿？”
林宝儿低着头看了看自己身上那身粗布衣裳，说实话，在现代的时候她虽然也属于兜比脸还干净的穷人一族，不过这么资深的补丁衣服，她还真是头一次穿，那感觉真是……不说了，你们自己想去吧。
“这才刚刚开始。”陆天墨非常满意的看了看自己身上的那身黑色的布衣，穿上这套衣服，他忽然间觉得心里踏实了很多。
“你不会是想……”林宝儿苦着脸，试探的问，“这是要带我去行乞么？我对这个职业真实没什么好感的。”
“当然不是。”陆天墨立刻否定了林宝儿的话。
“那还好！”她拍了拍胸口，情绪立刻安定了不少。
“我要带你去干一件我这辈子都没有干过的事情！”陆天墨的眼睛里闪着耀眼的光亮。
“是什么？”林宝儿抬起脸很给面子的露出一个蛮期待的表情。
“做一个普通人！”
“什么？”林宝儿立刻张大了嘴吧，“你再说一遍，你这么大费周章的带我出来，又不惜‘重金’的打造了这一身极品的装备，就是为了做一个普通人？难道你以前是超人么？”
陆天墨故作深沉的笑了笑，“你不要问那么多，我现在带你去个地方。”说完他拉着林宝儿大步的向前走去。
此时天已经大亮了，街上的行人川流不息，陆天墨那惊世骇俗的外表一路上吸引了很多路人的目光……
走了大概两刻钟，两个人终于来到了陆天墨说的那个地方，那是一间非常平常的小院落，院子的木门敞开着，院子里有几只母鸡正在觅食。院子的中央是一个有些破旧的平房，屋子里非常的简陋，但是却收拾的一尘不染。
“这是……”
“这就是我们的家啊！”陆天墨不由分说的拉着林宝儿从后门穿过去到了后院的菜地里，“你看，这地理的菜长得多好？”
“额……是啊。”林宝儿看着他笑的那么开心的样子，忍不住点了点头，“菜叶很绿啊！可是好像有点蔫了，咱们给它浇点水吧！”
“这样的力气活当然是男人干了！”
陆天墨撸起衣袖，拎着一旁的木桶走到了古井的旁边，看着那口井的井架，他愣了一下，之后非常生疏的把井架上的轱辘绳放了下去。
“嘻嘻。”林宝儿忍不住偷笑，她跑到他的身旁，把小手搭在他的大手上，“猪头，我和你一起来吧！”
陆天墨转头看了看她，微笑着点了点头。
两个人齐心合力总算是打满了一桶的水，之后非常有默契的给菜地浇起水来。当然，所谓的默契是指，陆天墨非常用心的在浇水，而林宝儿则靠在古井旁非常敬业的欣赏着他的劳动过程。
这家伙似乎是第一次干农活，那架势真是……啧啧，简直无法用语言描述了。林宝儿看着陆天墨那分外认真的样子，忍不住在一旁调侃起来，“陆天墨，我们家乡那里有一种非常出名的戏曲叫黄梅戏，其中有一个非常脍炙人口的曲目叫《夫妻双双把家还》，你想不想听？”
陆天墨直起身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好啊！听名字就知道是个好曲子。”
“那你就好好干活吧！诺诺，把那边的花园也浇了！”林宝儿指了指菜地旁边的花园淡淡地说。
“哦！”陆天亦非常听话的点了点头。
林宝儿看着他的背影，只要一想到眼前的这个男人随时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她的心里就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喂！宝儿，你怎么还不唱啊？我可是很努力的在干活啊！”陆天墨忽然转过头冲着她大喊了一句。
林宝儿收回心神，冲着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好啦，嗯嗯，我马上就唱了！”林宝儿清了清嗓子，大声的唱了起来：“树上的鸟儿成双对，绿水青山带笑颜。随手摘下花一朵，我与娘子戴发间。从今不再受那奴役苦……你我好比鸳鸯鸟，比翼双飞在人间。”
一边唱林宝儿还不忘一边加上自己独创的动作。
陆天墨站在菜地里，看着她唱戏的样子，觉得自己的精神似乎越来越好了。“宝儿，你唱的真好，可以教我么？”
“好啊！等下次有时间的！”林宝儿随口回答着，话一出口她就觉得有些失言了。
“下次……”陆天墨垂下眼帘，“好啊！下次吧！”
“嗯嗯！”林宝儿尴尬的笑了笑，“时间还早得很，一会儿浇完地，就休息一会吧！到时候我就教你唱好不好？”
“好。”陆天墨轻轻的点了点头……
两个人在房前屋后忙活了一个上午，中午的时候林宝儿亲自下厨，做了一顿粗茶淡饭，陆天墨却吃得格外的津津有味。
平平淡淡，踏踏实实，这才是世上最幸福的生活，只可惜当他终于领悟到这一点的时候，一切都显得太晚了。
陆天墨暗暗的摸了摸自己的胸口，脸色慢慢的苍白起来。
“你没事吧？”林宝儿发觉出他的异常，淡淡的询问。
“没事。”陆天墨抬起头微笑，“你做的菜真好吃。”
“那就多吃一点吧。”林宝儿拼命的给他的碗里夹菜，“多吃些，五谷杂粮是最有营养的东西啦！”
“谢谢。”陆天墨低低的对着她说。
“唉，这点小事客气什么。”林宝儿笑着摆了摆手。
“我说的不是这个。”陆天墨一直低着头，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之间没有了看着她的勇气，原来一个人在临死前，真的会改变，真的会觉得害怕。
“我要谢谢你，谢谢你陪我渡过最后的时光，谢谢你帮我完成我最大的心愿，谢谢你不计较以前的事情，谢谢你……”
“算了！”林宝儿微笑着打断了他，“这世上没有什么仇恨是化解不了的，也没有什么人生来就是坏人的，人性本善的，不是么？”
陆天墨点了点头，“是啊，我眼前就有一个非常善良的人。”
“别这么说，”林宝儿的声音忽然有些哽咽，“其实是我把你害成这样子的，不是么？”
“你这个女人真实笨的可以，什么事情都往自己的身上揽。”陆天墨无奈的笑笑，“是我太固执了，以为那样伤害你你就会永远的把我记在心里，或许皇兄说的是对的，爱一个人不是要占有她，更不是要伤害她，而是永远默默的关心着她，远远的站在一旁，看着她的幸福，那样自己也会觉得幸福……”
“没想到陆天亦还是个爱情专家啊！”林宝儿伸出手轻轻的握住了陆天墨的手，“以前的事情就当是粉笔字，大家把它抹掉，以后我们就是好朋友，好不好？我们再也不会互相伤害了，再也不会……”
“是啊……”陆天墨的脸上露出一个非常温暖的笑容，“以后……再也不会了……噗！”
他再一次吐了很多的鲜血，身子无力的倒了下去。
“陆天墨！”林宝儿把他扶到自己的身旁，“你没事吧？不要紧的，我带你回皇宫，找最好的大夫。”
“没用的。”陆天墨伸出手，轻轻的握住林宝儿的手，两只手缠绕在一起，化作无言的倾诉。
“你教我的戏曲……我还没学会呢，你再……教我一遍好么？我要……和你一起唱。”
“好Ｃ啊！”林宝儿哽咽着唱了起来，“树上的鸟儿成双对，绿水青山带笑颜……”
寒窑虽破能避风雨，夫妻恩爱苦也甜。
你我好比鸳鸯鸟，比翼双飞在人间……
婉转的黄梅戏在院子里回荡着，陆天墨渐渐的闭上眼睛，嘴角一直挂着最后的微笑。
一滴晶莹的泪珠，从林宝儿的眼角滑落。
院子外面传来一阵纷乱的脚步声，木门缓缓的打开，陆天亦的身影赫然出现在她的面前。
“他和我说，他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和自己心爱的人，在一间普通的院子里，过着开心平凡的日子。”陆天亦慢慢的走进来，“谢谢你帮他完成了最后的心愿。马车已经准备好了，你走吧！”
林宝儿把陆天墨交到陆天亦的手里，之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缓缓的向门口走去。
陆天墨，这次真的是永别了……
“弟弟，哥哥来接你回家了。”
陆天亦的眼角慢慢的湿润，时间仿佛又倒回到多年前的那一天，苍茫的雪吴山顶，他微笑着看着那个银发少年的背影，淡淡的说——
“弟弟，我来接你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