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5章 九九重阳(三)
榴花领着小东子进城去了,江涛与孔亮却直奔张家崖张有财家而来。
哑僧遇害,张有财的担心变成了血淋淋的残酷现实。
曾经的“弹弓三侠”两位业已归西,江涛突然间又替张有财捏了一把汗。他得第一时间将哑僧遇害的消息传达给他,以便他采取必要的防范,将损失降到最低。
“二叔,你非得现在就去张家崖吗?”
快到岔路口时,孔亮将马飙到江涛前头,回头喊:
“若不是十万火急的事情,咱可否先回趟客栈呢?”
江涛使劲椅着脑袋喊:
“不行,你可以选择不去,但我必须得以最快的速度赶过去,因为——因为这毕竟是人命关天的大事!”
他理解孔亮想要去见媳妇萨沙拉公主的迫切心情,但心里十分清楚,自己若能早点到张家崖,就或许能够搭救一家人的性命。
“人命关天?怎么动辄就要涉及人命?”
孔亮真是搞不懂这些事,他只有一个执着的想法,那就是跟着师父杨雄习武。
在他看来,学成文武艺,不一定要售于帝王家,最起码能够保护自己以及自己身边的亲人,免受欺负。当然,遇到不平事,拔刀相助,亦是人生快意之事。
既然师父叮嘱务必要保护好二叔江涛,那么就跟着他跑一趟得了。孔亮示意江涛走在前头,自己则打马紧跟着他的枣红马,一路向山里进发了……
秋高气爽,城郊开阔的戈壁滩涂上,除了车马碾出的痕迹蜿蜒交错之外,剩下的便是满目的蓬草,满目的荒凉了。
孔二哥负责经营的千亩屯田里,役夫们正在劳作。远远望去,这些人就像是地上的蝼蚁。
此时此刻,从江涛脑海里蹦出的第一个词儿便是“苍生”了。
“苍生涂涂,天下缭燎;诸子百家,唯我纵横”,他一时想不起来这是谁人的豪言壮语,却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默念着。
不对,这话说的是天下大乱生灵涂炭之时英雄的目空一切与豪气干云,而自己所处的分明是一个太平盛世。
江涛突然意识到这一点,暗笑自己空有一腔悲天悯人的情怀,这或许是天下穷酸文人的通病。
再远处,渺茫的黄河岸边,一座大筒车孤零零地矗立着,似乎是在执着地等待着自己另一半的到来。
他记起来了,自己答应孔二哥再打造一座大筒车的事还搁着呢。他突然明白,孔二哥这是在趁着地里空闲调集伇夫们平整田畴,按照自己的建议欲将这里改造成千亩稻田!
江涛暂时将亡失哑僧师傅之痛与被人暗杀之恐怖抛到一边,突然间踌躇满志,想象着来年稻花飘香的美景与稻米丰收的激动……
理想很丰满,现实却是骨感的。他舔一舔干得快要龟裂的嘴唇,这才意识到自己的险恶处境。
“二叔,我看你脸色不好,咱在这儿喝口水歇歇气吧!”孔亮将马挨到江涛的马边上,瞅了他一眼道。
江涛没有说话,将马缰绳拽了拽,枣红马会意地停了下来。
“给,你先来,二叔。”
孔亮从腰里解下磨得黑亮黑亮的水囊,递了过来。
江涛接过来,抽开塞子,仰起脖子,咕嘟咕嘟往嘴里灌了一通。恰似那饥渴的大地久旱遇甘霖,他浑身打了个激灵,顿觉眼前的天地焕然一新。
“啊呀,真过瘾,亮崽!”
江涛一边用衣袖擦干嘴角溢出的水,一边将水囊还给孔亮。
秋风嗖嗖,黄叶簌簌,山野干枯了的蒿草散发着扑鼻的浓香。
“怅寥廓,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
此情此景,不免又有一番感慨涌上心头。
江涛时常怀疑自己前世是个文人骚客,多愁善感加酸不溜秋,造化弄人真不凑巧身在大唐却偏偏成了个木匠!
木匠就木匠,有啥大不了的。在咱大唐,不会吟诗的侠客不是好木匠,难道不是吗?
不知什么时候,江涛学会了拿自己开涮。这有啥不好的,活着就是开涮,与其让命运拿自己开涮、让别人拿自己开涮,不如自己先来个自我开涮。
“人生易老天难老,岁岁重阳。今又重阳……不似春光。胜似春光,辽阔江天万里霜。”
江涛的心里又跃出了一阕大气磅礴的词,他依然想不起这是哪朝哪代哪位诗人的大作,可一吟便被强烈地震撼了。
他缓步走向身后落叶缤纷的山头,眼里满是沧桑。
孔亮见此情形,心中不免纳闷起来:
二叔今儿个这是咋了?我要看一眼媳妇他都怕耽搁时间,误了大事,他自己这会子咋就在此发起神经来了呢?
“二叔,咱还是赶路吧,您说的,人命关天呐!”
孔亮边说边像条猎犬一样警觉地朝四下里张望,生怕那棵树背后或者哪个土疙瘩后边突然窜出来刺客。
登上小山头,江涛四下里打量,却发现由于自己的站位还远远不够高,所以根本就谈不上高瞻远瞩,也就不能登高骋怀长啸一声以消胸中块垒了!
眼前只是一个并开阔的山窝窝,稀稀落落的树木上顶着稀稀拉拉几片枯叶,在回旋的风力瑟瑟发抖。
树下,山坡上,还有几处坟堆,新的,旧的,突兀地躺着。
江涛不觉打了个寒战,因为他认出了其中一处坟墓,居然是那个秦可儿的!
他依稀看见一袭红裙的秦可儿从那荒草萋萋的坟堆中间袅袅飘了出来……
我的个老天爷,这世上的事情怎么如此之巧!
令江涛感到奇怪的是自己今天居然不像昨夜在南山子驿馆见到那个鬼魅那般心惊胆战。
相反,他异常镇静,心想正好过去瞧瞧那墓碑,再证实证实死了的就是秦可儿,以便自己的世界观巍然屹立,岿然不动!
他不慌不忙地告诉孔亮:
“亮崽,你在这儿稍等片刻,二叔下去到那山坳里方便方便就来。”
孔亮点点头,等江涛往下走了几步时又自个儿无可奈何地摇摇脑袋。
江涛来到那方熟悉而又陌生的墓地,只见墓碑还是那块墓碑,唯独半年前才堆起的封土多了些野草,多了些沧桑的斑驳。
他用手轻轻摸一摸墓碑的一角,冰凉冰凉的。
“秦——”
他刚要一个字一个字确认墓主人的名字,却突然发现不对头:这墓碑上刻的名字并不是“秦可儿”,而是“秦心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