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6章 吃了傻公子的酒,送傻公子走

奇了怪了,昨夜居然没有梦见张家的老祖宗!

江涛是被清晨房檐下叽叽喳喳的麻雀吵醒的。

“不对呀!”

他忽而记得昨晚与师父木子戒同炕而眠,可摸摸左右手土炕坦荡如砥没有障碍物。

“师父怎么不见了?莫非——”

江涛赶紧提起裤子翻身下炕,靸上鞋子跑出门外。

山村的秋晨一片宁静祥和,耀眼的阳光正好投射到阁房的花格子窗户上,温馨美妙。

“师父这是到哪里去了?他不可能也没必要扔下我这个徒弟偷偷回京,更何况昨夜还没有考察完这老宅子呢!”

江涛里里外外满院子转了一圈,还是不见师父的踪影。

“他刚叔,昨晚炕烧吗?”

后院角落里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江涛一转身,原来是张有年的大老婆子房公子的亲生娘亲。

“哦,是大嫂。”江涛脸一红,慌忙道,“烧,烧着来,多谢大嫂。您瞧,我们来给你添了不少麻烦!”

“他刚叔快别这么说了,你可是我们娘儿俩的大恩人,我不晓得如何报答你才行!”

不知咋滴,张大嫂说这话时似乎也有些不好意思,脸上头一遭挂上了红霞。

“对啊,刚老弟,老兄我夜里还给你嫂子说哩。从今往后刚老弟就算不是咱家的亲人,也都胜过哪一门子亲人!”

张有年一掀门帘从南墙下的小屋子里钻了出来。

江涛诧异得睁大眼睛瞧着她说完这些令人肉麻的话——你要知道,这可是大嫂的冷宫啊!

“噢,张里正,我——我找木师父。”

江涛立马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不知张有年脸上肉厚,还是自己脸皮子薄,他倒替他感到有些害臊了。

“木师父半个时辰前还叫我到堂屋里看屋顶呢,这会子应该跟着子房到宅子四周去了吧!”

张有年说着,喊了两声儿子的名字“子房”。

“阿爷,瞧,俺们在这里呢!”

啥公子张子房应声回话。

江涛仰头一望,只见这小子同木师父正在宅院背靠着的后山上站着,远远地俯瞰着院子里的人。

“啪,啪,啪啪!”

三个核桃一般大小的土疙瘩掉到了院子里被清扫得干干净净的地面上,向四面开了花,红得像血。

江涛本能地退到南屋房檐地下,定睛时,才看清楚这是张家傻公子居高临下从山上投下的红土疙瘩。

老张有年手指着这龟儿子,气得脸上变了色,不知道骂什么好。小张子房却洋洋得意地在山顶上一个劲跳着蹦子喊:

“打准了,咦,打准了C玩,真好玩!”

这真是气死他老子的节奏,连江涛一个外人都禁不住怒火中烧,有种想上去狠狠揍他一顿的冲动。

“子房,休得无礼!”

只听头顶上的木子戒喝了一声,张子房立马乖爽地跪倒在地,显得规规矩矩,像一只家养的兔子,俯首帖耳。

江涛见此情形,胸中的怒火自然熄了。

张有年叹口气不无感慨道:

“好哇,看来这回找对人了,没眼蜂还得天照看!”

……

张家的午餐还是以羊为食材,在羊字上下大功夫,做足文章。

羊头羊尾巴羊腿羊肋羊肚子羊肠子羊肝肺,除了羊毛捻了线羊皮缝了皮袄,别的都变着花样儿成了盘中餐。

世间事却往往是万变不离其宗。

这就像张家祖祖辈辈都是木匠,到了张有年的父辈却失传了,再到张有年手里,木匠家的后人居然摇身一变成了地主做了里正,这都是谁也无法预料的变数。

但是,眼下的情形,似乎张木匠的后代中唯有傻公子张子房最有希望担负起光宗耀祖传承木匠衣钵的光荣使命。若能成功,他将注定在张氏发展史上成为里程碑式的人物。

午时许,张家开席了。

这本来是饯别之宴,现在却同时又成了庆贺之宴。

热气腾腾的羊肉羊羹汤出锅了,撒上盐末面儿,上头再点缀上一两枚翠绿浓香的芫荽,估计皇上李三瞧见都会流哈喇子。

贵宾的待遇还没在这儿体现,最最让人羡慕的是木子戒大人面前多了个小瓷碗,碗底有那么一撮儿胡椒面。

“木大人请!”

“张老弟不必如此客气!”

简简单单的客套之后,木子戒示意张子房坐到自己身边。

傻公子张子房似乎一下子长大成人了,一点也不傻,居然主动斟起酒来。

他先替木子戒大人斟满一碗酒,恭恭敬敬呈上。

“好,好,朽木不可雕,孺子可教也!”

木子戒微笑着接过酒碗,酸不溜秋说了句鼓励的话,又将手里的酒碗轻轻放在了面前的桌案上,摆摆手道:

“子房的心意本官领了。不过本官最近身体有恙,郎中叮嘱滴酒不能沾呀!”

江涛又一次替木师父做了干证,表示确有其事。既然不能沾酒,就不能强人所难了,张子房将下一个目标瞄准了坐在木大人另一边的江涛身上。

“刚叔叔,请吃酒!”

张子房哗啦啦倒满一碗酒,为江涛双手呈上。

一声“刚叔叔”,叫得江涛心里十分熨帖。这种辈分的落差,再加上伦理的强大力量,让江涛心底的那点梗塞顺势融化。

过去那个差点抢走自己媳妇郑允儿的张家傻公子,从此在自己内心的最深处不再配得上成为情敌。

江涛起身从张子房手中接过酒碗,突然有种想要豪饮的冲动。木子戒瞅了他一眼,算是提醒。他这才恢复了理智,将手里这碗酒放在了面前,与木师父的手法如出一辙。

“刚老弟,你不忌口,就吃了这碗酒吧!”

“他刚叔,今天这碗酒你必须得干了!”

“怎么,刚叔叔这是瞧不起子房吗?”

……

张有年一家三口居然一起来劝江涛吃酒,江涛着实有种受宠若惊的真切感受。

他真想端起这碗酒一饮而尽,想想都畅快。

可理智告诉他,作为怀揣着木作秘笈的师父木子戒的唯一陪同人员,作为当朝从三品大员的驾驶员,责任重大而使命光荣,岂可酒驾?

想到这里,江涛内心下了个决心,随即向热情好客的张家人表示了最最诚挚的歉意。

这里我们需要说明的一点是,今日宴席上张有年身边破天荒坐着他的原配老婆,也就是傻公子张子房的亲娘。那么,平日里油头粉面翘首弄姿的母夜叉小老婆到哪里去了呢?

原来这事有重大隐情,因为昨晚张有年要去原配正妻的小屋子里过夜,那母老虎一时性起,同往常一般用言语恐吓威胁起老张来。

谁知这娘们看错了时辰。老张怕她大闹起来惊动贵客,因此彰显出了男人果敢的本性,先抟了一件犊鼻裈将她的嘴塞上,再三下五除二用一根绳子将她捆了起来,放在炕上,锁上了房门。

那娘们先是拼命挣扎,后来思前想后想明白了,害怕了,于是安安静静等着救神的到来。

形势变得异常的复杂,她要做长远的打算。

咱现在可以回到宴席上了。傻公子张子房最后斟满了两碗酒,恭恭敬敬呈给爷娘。

两碗绿油油的家酿糜子酒从傻公子的手里转接到张有年夫妇手中之时,碧波居然汹涌起来,恰似这老夫老妻二人此刻的心潮澎湃。

张大嫂义无反顾地端起酒碗,和着辛酸与幸福的泪水咕嘟咕嘟一口气吃个精光。

张有年平生头一回端起傻儿子斟的酒,双手居然不由自主颤抖得厉害。酒一下肚,他就满脸通红,热泪盈眶了。这一碗酒的威力似乎胜过从前吃过所有美酒的总和。

趁着眼前的酒意,木子戒重申了自己带张子房到将作监重点培养的决心与信心,再一次强调张有年务必高度重视老宅子的保护工作,特别是防火防水防人为破坏。

张有年一一点头应诺。

宴席毕,张大嫂含泪为傻公子张子房换上一身新衣裳,装上一大疙瘩干粮,准备打发儿子。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次见到自己的傻儿子。

江涛不忍目睹这一家人的别离场面,独自出了院门,在外边一面转悠一面查看着张有年家备下修新宅子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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