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4章 张家祖宅（二）
木匠的后代张有年与木作无缘，翻修个宅子还得请别的匠人，心里当然不是滋味。
此时的他，除了愧对祖宗，对于木子戒大人的突然造访，更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虽然江涛说过，他是带着木大人来参观老宅子的，但张有年不是傻子，怎会轻易相信这样的鬼话呢？
不说别的，单说这木大人的官品——从三品啊，我的天！堂堂从三品的将作监大匠，没事干跑到咱穷乡僻壤来参观一座破宅子，你说这不扯淡吗？
他张有年好歹也是个里正，作为基层干部，对于大唐的行政不可能白痴到分不清常识。
本来木子戒与孙本方二人亲自蹲点兰州搞城建这事就非常得不合常理，因为按照惯例州县的营建项目最多派个将作监的丞——也就是办事员来领导就已是高配了。
这其中的根由就连胡刺史至今都没弄清楚，张里正自然想都不敢想。更何况作为小小里正，张有年最大的烦恼永远都是有几家人交不上皇粮这等鸡毛蒜皮的小事，至于朝廷派哪位官员负责州城营建，与他有何干系？
木子戒怀揣《张氏木经》走到张家老宅子大门口，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他神色凝重仔细端详着眼前这斑驳的全木结构大门，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江涛紧跟着师父的目光，瞅了半天也没瞅出个名堂。木子戒回头瞧了一眼江涛，眼眸里划过一道亮光，惊呼曰：
“高，高！”
“嘻嘻，这算啥，大伯家的大门比这还高得多得多哩！”站在一旁的傻公子突然蹦蹦跳跳地窜过来嚷嚷道。
“你个不争气的东西，还不给老子闭嘴！”
张有年顿时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一把将他逮住，二话不说就要暴揍一顿。眼看一个巴掌就要掴下去，木子戒一把攥住他的手腕道：
“快快住手，张老弟，令公子说的没错啊。就算他说错了，也是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嘛！”
趁着张有年松了手，傻公子猛地一挣，差点栽倒在地。这小子一脸不服气，扭头“哼”了一声，又远远地跟在了木子戒与江涛的屁股后边。
“木大人见笑了，犬子他……他天生就这个样唉！”张有年一摊手满脸沮丧地感慨。
木子戒拍拍张有年的肩膀，摇摇头安慰他说：
“不，不，你不用担心。本官看令公子一脸福相，前途一定会不差的！”
“是吗，木大人？”张有年一脸苦笑，“那就托您的吉言，——这小子能娶上媳妇就算洪福齐天了！”
……
“怎么，徒儿还没有看出营造这大门的人的匠心？”
木子戒见徒弟江涛这半天还在伸长脖颈仰着头寻寻觅觅，便有些迫不及待了，提醒他说，“你仔细瞧瞧这些连接处的盂！”
说实在的，江涛早就仔细观察过张家老宅这座木结构的大门了，除了榫卯套得严丝合缝之外，并没有发现结构上有什么特别之处，甚至从造型上看起来总觉得有些别扭。
他一条缝一条缝往过看，这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连接缝早就被尘封得面目全非了，看着看着就找不着了。
傻公子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帮他找了一块破羊皮，示意他边看边擦拭。就这样，看着看着，他觉得有些眩晕了。
忽然间，江涛的眼前跳跃出各种类型的榫卯结构来！
“不对啊，这榫卯怎么没有一个是重复的呢？！”
他终于发现了问题所在，激动不已。
“呵呵，”木子戒抚须笑曰，“这些榫卯结构，你能叫上名字的有几个呢？”
“嘻嘻，我早数过了，有七十二个样式！”
还没等江涛回答，张家傻公子又抢先发言了。张有年气得吹胡子瞪眼睛。
木子戒这回却似乎什么也没听见，对此没作任何回应。继续等着徒弟江涛回答自己的问题。
“噢，徒弟总算明白了！”
江涛不由地想起了自己抄写《张氏木经》时遇到的七十二种榫卯结构图，恍然大悟，激动得差点跳了起来。
他那些复杂的结构图画在纸上，无论如何都让人难以领会。也就是说，即使你得到了《张氏木经》，也很难按照书里的图样和说明加工出一模一样的榫卯构建。
“你明白了个啥？”木子戒有些不高兴地说，“为师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呢！”
“呃，徒弟能说上名字的榫卯结构最多也就是个十来种吧！”
江涛知道木师父生怕他说漏嘴提起《张氏木经》之事，便别的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弱弱地回答了方才的问题。
张有年听着俩人对着一座破木门说半天这些自己根本摸不着门道的话，觉得有些汗颜。
他转念一想，老张家的木作手艺没有传到自己这一代，也不能怨自己，怨也得怨父辈改了行。
如此一想，张有年突然间感到一身的轻快。
“您瞧这大门，还是祖上的物件，我太爷爷的手艺。传到了我手里，懒得擦拭油漆，都快被土埋了。让木大人见笑了！”
张有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大人走了这么远的山路，就不要嫌弃寒舍，且进去吃碗茶歇息歇息吧！”
“好！张老弟，你同本官的徒儿刚涛都是老熟人，你我也一回生二回熟，就别这么客气了！”
木子戒说笑着带头步入了张宅这座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大门，张有年忙紧走几步到前头带路。
前院库房门口的大黑犬换成了一条蕃犬，那畜生刚“哼”了一声，就被张有年一声喝得服服帖帖，趴下身子继续做它的白日梦去了。
江涛有意识地瞟了一眼那库房的门，只见先前紧锁的门大开着，里边似乎胡乱堆放着些没用的杂物，好久都没人进去了，显得有些阴森。
木子戒从上到下端详端详通往后院的门，这回并没有停下来，似乎不好意思一进门就研究人家的大门了。
松树还是那两棵松树，大青石还是那一块大青石，屋子还是那几间屋子，江涛仿佛又回到了去年冬天里的情景……
张有年并没有将木子戒大人领到自己东北角的阁房，而是请进了江涛与小东子曾住过的西北角的那间阁房。
江涛嗅到了一股浓香的羊肉味，不禁馋涎欲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