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1章 此曲只应天上有（二）
“黄先生，咱该回去了，要是主子怪罪下来，那可就不得了了！”
在随行人员的催促下，大乐师黄幡绰决定带着胡姬索洛奴回京复命。
此番远赴凉州，一来遂了探亲心愿，二来有幸同二三老友小聚，三来圆满完成圣上交给搜罗乐器乐伎的重任，可谓一举三得，黄幡绰先生此行无憾！
更让黄乐师倍觉欣慰的是，回京路上他并不孤单，因为史萨宝与杨总管二人说要一道进京述职。正所谓：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
说走就走，三人挤在同一辆车厢有说有笑，漫漫回京路旅途不寂寞。索洛奴与商蕊姑娘的车子紧随其后，在三家便衣侍卫的护卫下，一行人马浩浩荡荡，踏上了远赴京都长安的旅途……
三位大佬的出行，虽然是轻车简从，但走官道住驿馆，安全无忧，总的来说逍遥自在。特别是在曹仁惠的大肆推广下，江涛最初尝试改进的这种配备有“独立悬挂双重减震系统”的马车早已风靡凉州，传向长安、洛阳甚至扬州等大都市，有头有脸的大佬们长途跋涉时屁股总算是免受磨难了。
令人十分惋惜的是，在这个知识产权发明创造得不到任何保护的年代，江涛的聪明才智并没有能够改变自己一穷二白的面貌，反倒是给曹仁惠创造了发财的好机会，让他坐收渔利！
不过话说回来，古人云，吃亏是福破财消灾，或许这也能让猪脚江涛度过人生中的这一大劫难。如此也算值了，不知江涛这会儿是生是死，反正无人提及。
这日黄昏时分，黄乐师一行来到了长安城外。
“师傅，停车！”
三个大老爷们几乎是异口同声，向车夫喊道。他们相视而笑，各自明白对方心中所想。长安城街衢纵横，进了城就该是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了啊！
车子缓缓停在了开阔平坦车水马龙的大道上，三人下了车，找了个隐蔽处撒了泡尿。他们顺着笔直的大道向东望去，只见夕阳下的金光门城楼，金光闪闪，名副其实。
“黄先生，明日面见圣上，可别忘了提提哥俩美言几句哦！”
史萨宝直截了当向老朋友表明心愿，黄幡绰用食指与中指轻轻挟住一绺青须，微微一笑曰：
“呵呵，请史君一百个放心，二位就等着好消息吧！”
“多谢黄先生，来日方长，后会有期！”史萨宝一抱拳，杨雄也礼节性地抱拳道：
“后会有期，祝您好运！”
“黄某这就告辞！”
黄幡绰说完，便转身上了马车。车轱辘缓缓转动，黄乐师的车子很快便融入到了傍晚赶着进城的滚滚人流……
史萨宝像失了魂一样呆呆地立着，目送这位老朋友进城。
“哎，哎，”杨雄拍拍他的肩头道，“人家黄乐师都走得看不见人影了，我的萨宝先生！”
“噢，”史萨宝这才回过神来，一面上车一面冲杨雄道，“杨将军，时候不早了，咱也进城吧！”
杨雄似乎一点也不急，向他挥一挥手从容不迫地说：
“萨宝先生还是先行一步，城郊这块儿风景实在不赖，容杨某再欣赏欣赏天黑前便进城来！”
史萨宝将头探出车厢，一抱拳道声“那史某先进去了”，随即便往城门而去。他的目的地是西市南边的怀远坊，西市市正是他的亲戚，就住在那里。前面进城的粟特商人早将萨宝先生进京的消息报告给了市正，想必这会儿丰盛的宴席、长安的美酒以及妖冶的美姬早已准备停当，只等尊贵的客人来享用。
震耳欲聋的闭门鼓渐歇，夜的大幕铺天盖地而来。华灯初上，偌大一座长安城车水马龙熙熙攘攘的大街一下子变得空荡荡了，唯有巡行的武侯与不良人肆无忌惮地走在大街上，仿佛这是他们的天下……
皇城大门早已经闭得严严实实，守门郎亲自检点，一只耗子都甭想进去。这可咋办？黄乐师皱皱眉头。身后传来不良人的叫骂声，黄乐师赶紧命车夫将车赶进眼前的北里。
北里并不在北，北边是大明宫，那里可是新皇宫。所谓北里，正是长安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大名鼎鼎的平康坊——名副其实的长安不夜城，灯红酒绿的红灯区！
黄乐师不是不知道，来此地者，有下班寻找刺激的堂堂大臣，有风流倜傥的失意文人，也有游手好闲的恶少混混。总之，这是个鱼龙混杂的大染缸，三教九流各路人马不约而同都来这里娱乐消遣放松身心。反正在夜色朦胧下，在摇曳的烛光里，大家都不用担心违反宵禁而被抓去打烂屁股。
黄乐师拣了中曲一个环境优雅的院落，先将索洛奴与商蕊姑娘安顿了下来，再向小二叫了几个简单的菜肴。
胡姬索洛奴从前生活在大凉州姑臧城，也算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可她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住过如此别致的院落，尤其是在这大气磅礴浩如烟海的长安城深处。她好奇地打量着屋子里新奇讲究的摆设，想象着即将进入的宫廷是个什么样的神秘世界。 ●m
商蕊姑娘觉得闷得慌，向索洛奴使了个眼色，以出去方便为由出门溜达溜达。
月光如银，小院中间的大水缸里倒映着一轮皓月，四周点缀的盆景静静地将倩影投在脚下。俩人深吸一口气，顿觉心旷神怡。侧耳聆听，隔壁院落里咿咿呀呀的歌声还有伴奏的琵琶声隐隐约约，另外一边似乎还传来女子清脆的笑声……
“苏姐，你弹得一手箜篌，黄乐师特别举荐进宫，你妹妹说我凭什么进去呢？”一想起明日进宫之事，商蕊姑娘又担心了起来，她说，“万一妹妹进不去，还咋办呀？”
“妹妹放心好了，你能唱能跳，嗓音又好，人儿又长得富态漂亮，怎么就进不去呢？”
胡姬索洛奴安慰着商蕊姑娘，不自觉地用手摸了摸自己脸上留下的鞭痕。她的心狂乱地跳了起来，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她的孔哥哥。她轻叹一口气：“唉——”
商蕊姑娘惊奇地问她：“苏姐你为何叹气？”
“噢，妹妹方才担心自己进不了宫，姐姐我才可能被淘汰呢！”索洛奴脸上飞快地掠过一丝红霞，她在月光下指了指自己脸上那道鼓起的鞭痕，故意埋怨道，“瞧，姐姐这个样子，明天可怎么进宫呢？都怪孔武那个毒辣的家伙！”
商蕊姑娘将脸凑上去，在月光下打量打量她脸颊上的伤痕，用手指轻轻摸了摸，蹙起眉头替她想着办法。
“有了，苏姐，妹妹我替你化个浓妆不就遮住了吗！”商蕊姑娘很快就想出了个法子，十分激动。
“真的吗，阿妹？”索洛奴赶紧问。
“苏姐难道还信不过我吗？”商蕊姑娘捂着嘴笑道。
……
黄乐师听俩女子在院子里嘀嘀咕咕，过了好半天都不进来，心里急了，出门将二人喊了进来。
“二位赶紧吃饭，一会儿我得给你们点拨点拨，这宫里的表演可出不得半点差错啊！”
黄乐师的话音里带着忧虑，俩女子终于明白了先生的良苦用心，对他恭敬有加，言听计从。
用过晚餐，黄乐师顾不上连日里的旅途劳顿，加班加点连夜排练起节目来……
黄乐师唱歌，索洛奴箜篌伴奏，商蕊伴舞，三人配合得十分默契。不一会儿，美妙的歌声便引得附近几个院落里的文人乐伎们出了门，他们禁不住这天籁之音的诱惑，竟敲开了这家小院的大门，蹑手蹑脚聚集在窗前侧耳聆听……
曲终人未散，乐伎们窃窃私语，相互打听着唱歌者是谁，弹奏箜篌的又是谁……
她们不禁感慨，北里中曲名伎荟萃，大腕云集，可是能够达到这等造诣者又有几人？有人终于大着胆叩门了，他们想一睹演奏这仙乐者的真容，若足够幸运的话，说不定还能拜一位名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