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

匆匆而简单地收拾,恪哥只是带了数十随从便准备轻车上路。贞儿姐姐在送行时曾担忧我们此行会遇上凶险,可恪哥倒是淡然,许是他心里觉得自己父皇尸骨未寒,再去想些明争暗斗的事情是对先人的不敬吧。可我总觉得自从六年前夺嫡失败后,恪哥连心性也变了。那么不在意生死,那么不在意步步为营了。我也不懂那到底是福是祸,只是顺从地由恪哥扶了上车,牵起帘子最后与贞儿姐姐作道别。我见她丽婉的面容显得憔悴愁容。贞儿姐姐本也是要跟随我们回京的,只是前不久又确诊出了她又怀上了,恪哥怕舟车劳顿对胎儿不利就让贞儿姐姐在府里歇息了。我与她挥手作别,心里不知为何总是有股浓浓的担忧。恪哥在旁许是看出我的忧虑,伸过手来握紧我的手,仿佛是在给我温暖。我凝望着他,获知消息到现在他是一夜未眠,曾经芝兰玉树般的人怎生惨淡。我正欲说些话时,却见恪哥开了口:“原本三天前我就该知道的。”

我听得出来他语气里的不甘和惋惜。只是朝廷里到底算计了些什么我无从得知,只能仍是紧挨着他,握紧他的手,告诉他我会一直在他的身旁。车轮滚滚,我想这般急促地赶路该会扬起漫漫黄土。双眉仍是郁结,沉静良久我方轻声问:“此番进京,即便新皇是个淳厚的人也难保长孙无忌有别的心思,我们这般轻便毫无防范,当真可行么?”

“放心吧,恪哥会处理好的。”他总是舒我的心,连这般急匆进京仍吩咐带上入画。也许这个世上真的不会再有人如他那样待我好了。想想先前为了相亲的事情还如此生闷气,到底是不应该的。如今二十年华有余了,我竟仍那么任性无理,着实是被宠坏了。心里嘲弄着自己,稍稍抬眸看向他,见恪哥一脸入神地思考着什么,不禁问询:“想什么呢?仍是放不下么?”

“放不下?”他先是诧异而后渐渐听明白我的意思,倒是嘴角有了轻浅极淡的笑容,只是稍瞬即逝罢了。只听他轻淡而言:“这都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为何还放不下?虽然先前说过我不怕死却极害怕碌碌无为的存活,可要争的我也争过了,轰轰烈烈机关算尽也有过了,为何还要与自己过不去不好好珍惜当下?还记得离开别馆时我与你说过的话么?那并不是仅仅说来安慰而已,那是真心的。想来此次进京回来后,你不是极想去看看大漠看看草原么?恪哥都陪你去可好?那些争权夺名的日子已经与我无关,我不是一个回看过去的人,我从来相信的只是脚下的每一步路而已。过去如何,将来如何都来不及现在重要。懂吗?”

我缓缓点头,倚靠在他肩膀而后轻声问道:“那往后还可以去海边么?果儿想看看海是什么模样的。”

恪哥应了声“好”,伸手轻揽着我,反而劝慰着我:“别担心,见了父皇最后一面后,我会带你离开,带你去你想去的地方。恪哥会陪着你,一直陪着你。”

我的耳里听着他的低喃,渐渐有了倦意。靠在恪哥的怀里总是舒适的。不再回忆过去,有他的现在才是好的,我在心里轻声说着,相信他彻底的坦荡也期盼那些将来。我从未告知他我心里翘盼着那些世界的模样可他竟是都知晓的。这个世上还有何人能比我幸福?即便不能为恋人,我也该知足了。其实提议要去海边时我就懂自己为何当初无法跟独孤谋离开了。因为我所向往的一切美好都只与恪哥相关,只有他去的地方,才是我会真正念想的。

上京的路途漫长,我在这反反复复的思绪中渐渐安眠。有他在就好,一切就都好。

连夜兼程,到达长安已经是两天后的事情了。我们是在清早进的城,恪哥早已联络好管家伯伯,他将我安置在别馆后就匆匆进了宫。临行前直叮嘱入画要照顾好我,又对我道处理好宫里的事情后再寻合适的时机带我进宫见娘亲。未免他既要守丧难过又要忧心我,我浅笑着应承他绝不会离开别馆半步。得到我这般承诺他才放心地策马进了宫。

我站在别馆门外,一直望着他离去的方向,直到那长街尽头无了踪影才收回神思。入画一直站在我身旁陪着我,见我回过神来才走上前扶住我,劝慰道:“小姐,王爷会平安回来的。今儿进宫的王爷不在少数,即便是有异心的人该也不会这般明目张胆的。”我颔首,依言随着她准备进馆内,可才进门槛即听见身后有车马停顿的声音。我徐徐回望,即见一辆宽敞华丽的马车停靠在别馆前。正欲询问之际,那马车两旁的守卫倒走了上来对我拱手道:“敢问是果儿姑娘吗?”

瞧着是宫里守卫的衣饰,我与入画对看一眼终究还是应答:“我是,不知所为何事?”

“陛下因先帝驾崩郁郁寡欢,思及果儿姑娘往时陪伴的景况因而着卑职过来请果儿姑娘进宫叙旧。”那人恭敬地说着。我方才明白是李治想要见我。既是李治,那么也就无甚可怖的,因而也就放下了心防。正欲随那侍卫而行却被入画止住,她担忧地摇了摇头,我不免宽她的心:“放心,皇上在年幼时与我结识,只是朋友间的相聚估摸很快就回来的。我答应过恪哥不会离开别馆是因为他担心我遇险,可这有皇上的人马保护,我不会有事的。许迟些还会与恪哥一同回来呢。你只管与管家伯伯说我是去了旧时玩伴家了,定会在晚饭前回来的。”言罢,再轻拍了入画的手背示意她放心。她见我如此,只能讪讪地放了手,可仍是不放心地一遍遍叮嘱我要自行小心。

好不容易应承了一次又一次,我终于可以上进宫的马车。从帘子内向入画挥了挥手,我便安坐在车内稍作歇息。上一次这般进宫是因为选秀呢,那时耳里还有幻听,以为恪哥在道上弹奏着《广陵散》对我相送。果真是太久的事情了。自己想想又笑笑摇摇头,恪哥说了要珍惜当下的,我怎么老是回想过去?可我真切地知道,这些经历倒真的带给我一个习惯,就是不再吝啬笑容,在还能有笑意的时候尽量地开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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