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死亡
所以背后的那个人的目的,就是阻止洋务变革。只是他没有想到,太后和赵文安做了一次利益交换,她将朝廷的事全权交于他,而皇上的事,他则半分也不能插手。
赵子迈哑笑了一下,太平缸面上的那个的影子也笑了一下,现在天已经全黑了,那影子已经变成了模糊的一团,看起来阴森诡异。
背后冷不丁被人一拍,他晃过神,看到桑半蹲在自己面前,嘴唇翘着,似笑非笑的样子。
“去了这么半天,可听到了什么?”他赶紧询问。
“你们这皇帝怕是活不了多久了,”桑冷笑一声,目光转向身后永寿宫的高墙,“只是他死得未免太冤,竟是被自己的亲生母亲害死的。”
赵子迈觉得心口被一只铁手紧紧抓住,“父亲曾经说过太后对皇上的病情不上心......”
“不是不上心,而根本就是见死不救。”
它说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根冰凌,接二连三插进赵子迈心中,将他胸口浸润得一片冰凉。
“我偷偷跟着那大萨满,听到她和那俩徒弟说话来着,她说她早就告诉太后皇上中的是蛊毒,需要找人解蛊,可是却被太后明着暗着地拒绝了,现在皇上人快不行了,这太后又怕了,却不是怕儿子要死了,而是怕那蛊虫缠到自己身上。”
“她真的是这样讲的?”
桑哼了一声,“你也不信是吗?若非亲耳听到,我自己也不信,虎毒不食子,可是这天下,竟然当真有这般心狠的母亲。”说完后,它还意犹未尽,又接了一句,“我最近总觉得,人可不一定比妖怪好到哪去,有时候,甚至比妖魔还吓人呢,一颗心不知开了多少窍,七拐八拐的,怎么都看不透。”
“一条人命,不管是谁,高高在上的天子也罢,市井中的芸芸众生也罢,被作为利益交换的筹码,都是可悲的。”
他说出它听不懂的一句话来,旋即扶着太平缸站起了身,目光一沉,落到前方养心殿的后门上,“咱们走吧,去看看这个天下身份最贵重的可怜人。”
***
养心殿的后院里静悄悄的,太后为怕蛊虫传入宫城,已经做了安排,外面多加了人手巡逻,里面却只派了两个小太监把守暖阁,其余人等一律不准进来。
“没想到贵为一国之君,将死之时竟是如此凄凉。”他们本来打算声东击西,引开守门的宫人,现在只需面对两个太监,便也免了这一层。桑轻而易举将两个本就在打瞌睡的太监迷晕过去,然后和赵子迈一同踏上东暖阁前的石阶,并排站在紧闭的大门前。
东暖阁中点着灯,灯光透过门缝流泻出来,明明是很温暖的,却让赵子迈心头一寒。他听到了里面的呻吟声,很细很低,不仔细听还以为是蚊蝇的嘤咛,可是这个季节,是不可能有虫子的,虽然发声之人,现在比一只虫子还要不堪一击。
将死之人,就是这般吧,即便是万人之上的天子,也不会例外。
桑掏出铜针,轻车熟路地在锁眼里捅了几下,大锁便听话地打开了。门“吱呀”一响,赵子迈觉得自己的心跳也随着它一起停止了,他深深吸了口气,随着桑走进了暖阁中。
床上没有人,那个本应该躺在床上的人现在躺在离大门不远的地上,寒冬时节,他身上只裹着一件带血的中衣。两只盛满了炭灰的炭盆一左一右摆在他的两旁,里面的炭已经不知熄了几日。
可是他还有意识,因为在看到门打开了的时候,他拼命扭动了几下身子,暗青色的指甲抠着地砖的缝隙,用尽力气想朝门的方向爬过去,但反复试了多次,终是抗拒不过这具已经油尽灯枯的身子,于是又呼出一口气,认命般地伏在地上。
“皇上,臣来晚了。”
赵子迈眼眶一热,抬步上前便要将地上的人搀扶起来,却被桑一把揪住了胳膊,狠狠将他拽了回来。
“忘了那老太婆的话了?他身上的蛊虫正在寻找新的寄主,你扑上去,岂不是去送死?”
听到这番话,赵子迈的脚忽然软了,因为地上那人朝他微微抬起了脑袋,烛光照亮了他凌乱发丝下的脸,那还是人脸吗?上面扎满了密密麻麻的虫子,每一只都蠕动着肥胖的身子,尖钩状的头部还在吸食着他身体里最后那一点骨血。
赵子迈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指甲陷进皮肤中,扎得他生疼,这才阻止住了那声即将脱口而出的叫。
“还......有的救吗?”不知过了多久,他冲桑问出这句话来,这话其实大可不必问的,只是前面那个人是一国之君,他尚未咽下最后一口气,便被人孤零零地丢弃在这里,而他这个当臣子的,怎能不代天下所有人问上一句。
桑叹了口气,又瞅了他一眼,“死是最公平的,帝王将相,难道就逃得过去了吗?不过赵子迈,他似乎有话要对你说。”
赵子迈心头一惊,再看过去,果见地上的人在朝自己招手,指头勾了一下,又勾了一下,是在唤他过去。
“我陪你,”桑扯住他的袖子,和他一同走上前去,在离那人两尺左右的时候,按住赵子迈的肩膀让他蹲下,用耳语般的声音在他耳边道,“他只要一咽气,体内的蛊虫就会奔涌而出,你一定要小心点。”
赵子迈冲它一点头,身子有朝前凑了一点,用生平最温柔和缓的声音说道,“皇上,您有什么要交代给臣下的?”
“云初......”他嘴唇动了动,唇齿间流出这两个字,这个名字,他第一次听时便觉得亲切,似乎注定是要陪伴自己一辈子的。果然,在他生命最后的这一点时间里,这个名字给了他唯一的也是最后的一丝慰藉。
“云初......”他又叫了一声,脸上忽然露出了一点光,像是被霞光抚摸了一下似的。可是紧接着,光消失了,他的头重重磕在地上,眼睛永远地闭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