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四五、丧门神

忽然间,远处有钟声一响,尖锐的划破死般的静寂。

接着,一个清亮高亢的童子口音遥遥唱道:“丧钟一呼,鸡犬遭殃,李洛阳啊,心头发慌!”

李剑白厉喝一声:“我和你们拼了!”

他手挥长剑,便待冲出,但脚步方自出门,便又被人拉了回去。

云坚遥遥望去,又见潘乘风走出厅前的石阶,背负双手,在向他注目含笑为礼。

他心头又是一阵痛苦,转身走回后面的院落。

云铮正立在他院前的槐树下,痴痴的望着院中的帷幕,他见到云坚来,面上立刻露出悲愤之色,忽然一拳击在槐树上,木叶纷飞,他已狂奔而去。

云坚呆了半晌,突然帷幕中也有歌声传出:“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

这是水灵光近日才学会的一首词,此刻她以幽怨而动人的歌唱来,歌声中竟真的含蕴着幽幽的别离滋味。

云坚微微一惊,仿佛有种不祥的预感自心中升起。

他大步冲入帷幕,看见温黛黛正倚在锦榻上剥橘子,水灵光与茜人却远远立在角落中。

她们足下,有两只小小的包袱,她们身上,已换了身简朴的衣衫,甚至连水灵光头上的珠翠都已不见。

云坚变色道:“你们要做什么?”

茜人垂首道:“姑娘要走,我也陪着姑娘走。”

云坚冲了过去,颤声道:“你真的要走?”

水灵光点了点头,茜人却道:“这是姑娘留下的话。”

云坚夺过她递来的纸柬,上面写道:“你已不再寂寞,我要走了,我不愿作你的妹妹,但又不能不作你的妹妹,还是走了的好。”

云坚大声道:“你为什么不愿作我的妹妹?你为什么要走?”

水灵光缓缓抬起头来,目中珠泪盈盈。

她犹未说话,但云坚却已自泪光中看到她的心声,看到她心中对自己那一份浓浓的情意。

他心弦突然颤动了起来,倒退几步,坐到椅上。

是的,她不愿作她的妹妹,因为她所需要的是一种更强烈的爱。

但是,他却不能付出,她也不应接受。

于是她要走了。

她缓缓移动脚步,走过温黛黛旁边时,轻轻道:“你……你要好好照顾着……他!”语声和泪,最是辛酸。

温黛黛轻轻笑道:“好妹子,你放心,嫂子会照顾着他的。”

水灵光垂下了头,走出帘外。

只听帘外哽咽着道:“这些……本……本来就都是你……你的,你……你……”说到后来,声音已在远处。

云坚仿佛突然像自战场上败退下来的将军,全身都虚弱下来,那种难以描述的空虚,任何人都无法忍受。

良久良久,突然温黛黛笑道:“人已走了,云坚,你还难受什么?”

这“云坚”三字,宛如霹雳般的震入耳鼓。

云坚只觉耳畔“嗡”然一声,震地飞身而起,一步跨到锦榻前,厉声喝道:“你怎会知道我的名字?”

温黛黛剥了瓣橘子放入口中,悠然笑道:“云坚,你力斗紫心剑客,巧计脱出重围,这名字已在江湖中响亮得很,你还不知道么?”

云坚疾伸双掌,捏住了她的双肩,厉声道:“你说不说?”双掌一紧,温黛黛的双肩欲碎,橘子也落到地上。

但她仍然轻笑着道:“你先放开手,我就说。”

云坚大怒:“你敢要胁,我却不是能被人要胁的人,你若不说,我就活生生宰了你。”

温黛黛呆了一呆,只觉双肩痛彻心腑,她一生惯以各种事来要胁别人,却不想今日竟遇着了不受要胁的铁汉。

她面上的笑容终于不见,颤声道:“这是你那妹妹说的。”

云坚怒道:“她怎么说?”

温黛黛道:“方才你走的时候,她一直在里面念你的名字。我听见后,一猜就猜到你是云坚假扮的了。”

云坚暗叹一声,缓缓松开手掌。

温黛黛媚笑着接道:“而且……我早该想到你不可能是个老头子,你全身的肌肉,完全没有一丝松的……”

这女了当真是天生来迷惑男人的尤物,此刻竟又向云坚依偎了过去,媚笑道:“你本来生的是什么样子,让我看看……”

活未说完,云坚已反手掴了她一掌。

温黛黛失色道:“你做什么?”

云坚顺手又是一掌,厉声道:“没有人是云坚,知道么?”

温黛黛突然展颜笑了起来,道:“好人,你真傻,此后我一生都要跟着你,真会让别人害你?”

云坚冷冷“哼”了一声,只听帘外有人道:“老先生在里面么?在下李剑自有事请教。”

云坚推开温黛黛,道:“请进来。”

李剑白应声掀帘而入,抱拳道:“客人们都已离去了,在下奉家父之命,特来催老先生上道。”

云坚冷冷道:“这就算做是逐客令么?”

李剑白长叹道:“这是家父的一番好意,怎能算是逐客令,少时战端便起,老先生若是……”

云坚大怒道:“什么好意,你看清楚些,老夫岂是容得你们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物!”

李剑白双眉微轩,冷笑道:“老先生未免言重了罢!”

温黛黛牵了云坚的衣袖,道:“你为什么不走,这里……”

云坚一甩手腕,厉声道:“不用你管,老夫偏偏要留在这里。”

李剑白道:“走不走部由你。”

突听远处又是一声钟声响起。

接着,那童子声音便又扬声歌道:“钟声二响,绝路断粮,出门半步,包管命丧!”

李剑白变色道:“现在你要走也走不出了。”

温黛黛亦是花容失色,道:“这怎么办呢,我们在你李家作客,你总该想法子保护我们。”

李剑白叹息一声,转身而出,那两个童子却在后面奔了进来,惶声道:“他们都走了!”

温黛黛道:“谁都走了?”

那童子眨了眨眼睛,道:“马夫和厨子都卷了包裹跑了,茜人姐也走了,老爷你还不走?”

另一个童了惶声接道:“你看几重院落里,现在都已无人迹,死气沉沉,教人看了害怕。”

温黛黛轻轻顿足道:“你明明是个聪明人,怎么也做出这样的傻事未,你只要脱身一走,岂非什么事都没有了,大可以袖手旁观,看你的仇人一个个死在这座宅子里,那时你仇也报了,人也有了,该是多么得意。”

她轻叹一声,接道:“哪知你却偏偏要留在这里,难道你喜欢陪着你的那些仇人一起死?”

云坚冷冷道:“这里留下的若都是我的仇人,我早已去得远远的了,便是拉也拉不住。”

温黛黛眨了眨眼睛,道:“你难道是为了李洛阳、海大少这些人留下来的么?这更奇怪了,他们和你有什么交情?”

云坚道:“虽无交情,但他们却都是正直的人,对那些好狡凶恶之徒,我什么手段都用得出来,但对正直之士,我却只有一个方法。”

温黛黛道:“什么方法?”

云坚道:“也以忠诚正直对他!”

温黛黛呆了个晌,轻轻叹息一声,口中喃喃道:“傻子,真傻!”虽在嘴里咕哝,却不敢说出来。

那两个童子瞪大了眼睛瞧她,仿佛瞧得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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