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三零、铁血大旗门
尔其动也,风雨如晦,雷电共作;
尔其静也,体象皎镜,是开碧落。
一曲《碧落赋》道尽江湖中六大高手:风雨雷电,武中四圣,夜帝日后,称尊江湖。惊天动地数高手,俱是碧落赋中人。
这是铁血大旗门。
夜色犹如一层黑色纱衣笼罩在荒野之上,没有星星更没有月亮。枯草丛中只能听见虫儿的低吟,苍凉萧索的寒意浸透了整个大漠。
这时,黑暗中出现一个人影,他身法敏捷,步履犹如闪电一般,他见到了大漠上插着的这面残旗,立刻脱了衣衫,解开发辫,跪倒在地。
夜晚的风沙吹进他的眼里,他都未曾流落眼泪,但此时看着这面残破的旗帜,他再也忍不住湿润了眼眶。
悲哀的氛围笼罩着整个大漠。
他犹如石像一般跪在那里,一动不动。
过了许久,这篇寂静才被马蹄声打破。只听见一个苍老雄浑的语声喝问:“来了么?”
“在这!”
两股烟尘冲天而起,两行人马飞驰而来。马上这些人面色黝黑,满身黑衣,身后都斜背着一柄乌鞘长剑。
但只有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在夜色中闪烁生光,为首老者双臂一振,凌空翻了个身,便飘然落在旗下。
虬须老者紧握双拳,满面怒容,俯视着跪在地上之人,既是他最爱之人,也是他如今最恨之人。
只是他赤身散发地跪在旗下,却是动也不动。
黑衣少年和唯一的青衣少女,面色凝重,一言不发木立在他身后。风声呼啸,天地间杀机沉沉,虬须老人忽然厉喝一声,一掌向赤身汉子劈下。
“大哥且慢!”一声轻叱,一条人影已经到了跟前。
那中年男子,已轻轻架住了他的手掌。
“你要做什么?”老人怒道。
“七年都已过去,再等一刻又何妨?”中年男子目带悲悯道。
虬须老人胸膛起伏,虽然怒极,却垂下了手,沉声问:“刑马已备齐了么?”
刑马!
听到这几个字,这赤身汉子面色突然惨变。他自知自己是活不过今日了。
黑衣少女垂手道:“三叔、四弟俱已得手,弟子也将天武镖局总镖头那匹‘乌云盖雪’取来,三弟和么叔却直到此刻还未见踪影。”
中年男子也道:“我取的是盛家庄那匹‘紫骝’,四侄取的是落日牧场那匹‘玉蹄朱龙’,这些都轻易得手,自然回来得快些。”
青衣少女看着跪在旗下的人,眼中露出复杂的神色,立马转过头去。不忍再看一眼,众人也都是神色黯然。
“么叔来了!”
忽然一声大喝,伴随着狂风吹来。插旗的铁汉光着脚飞奔而来,掌中竟高举着一匹黑白相间的花斑大马。
如此运马的,实在是世所罕见。
他双臂上青筋暴起,看起来犹如虬龙一般,喉头鼓起,大喝道:“接住!”
只见他双臂一振,竟将这匹花马直接丢了过来。
这边黑衣少年与精悍少年同时跳起,一个抓住马的长腿,一个抓住马的后腿,二人协力这才将这匹骏马控制住了。
那马儿受了惊吓,吁律律一声,想要反抗,却是被控得牢牢的,落地了也只能原地打转。
“这匹‘飞云豹子’,当真和霹雳火那厮一般的臭脾气,竟连俺都服侍它不下,只得将它制住,一路举了过来,倒变成马骑人了。”光脚汉子眼睛一动,又问问:“小老三呢?还没有回来?”
中年汉子摇了摇头,赤足铁汉跺脚道:“我早就知道寒枫堡戒备森严,冷老匹夫更是不好对付,他却偏偏抢着要去……”
这时,赤身散发跪在旗下的汉子忽然脸色大变:“三弟已至“寒枫堡去盗那匹冷龙驹了么?”
“住口!你贪恋女色,欺师灭祖,我云翼没有你这个孽子,云老三也没有你这个兄弟,他就算死在寒枫堡,与你又有何关系?你再敢唤他一声三弟,我立时便将你碎尸万段!”
那老人大喝道。
他正是这铁血大旗门的第三代掌门人云翼!
而跪在他面前的,就是他的大儿子,云坚。
偏偏好死不死的,云坚爱上了铁血大旗门的死对头,寒风堡堡主的女儿。
不共戴天之仇,根本无法化解的世仇。
铁血大旗门与中原五福联盟的仇怨黄河水也洗刷不净。
“孩儿自知罪孽深重,早已未存活命之心。”云坚低头道。
云翼厉声道:“既然你自知罪孽,为何还要做出如此无耻之事?寒枫堡与我云氏一家世代深仇,你难道不知道?”
他双臂一张,对天悲嘶:“我云翼一生英雄,却想不到生下这样一个不忠不孝的孽子!”
一旁的中年汉子有些惋惜道:“他已经知道错了,大哥你难道不能留下他的生命,削去他的双足,让他一生残废?”
他就是云翼的师弟云九霄,也是铁血大旗门的掌刑人。
曾经西域第一大势力的铁血大旗门,如今也只有这几人了。云九霄虽然面色冷淡,但却是个外冷内热之人。他不愿看到本就人丁凋零的大旗门再损失一名精干的弟子。
云坚面色凝重,凄然笑道:“我犯下了重戒,甘受五马分尸之刑,以立我大旗门中的威信。”
赤足铁汉一挑拇指,大声道:“好!这才像大旗门下弟子说的话!”
云坚黯然道:“我死不足惜,只望爹爹能饶冷青霜一条活命,此事与她本无关系,这全是我自己的错。”
这条不怕死的好汉眼角上居然泛出晶莹的泪珠:“何况她腹中已有了云家的后代了。”
提及这个,云翼更加生气,吹起胡子道:“孽种!我云家没有这样的孽种!你也不是我云翼的儿子!”
他还未发怒完毕,又听见远处响起的马蹄声。
只见一匹白马,银箭般在夜色中直奔而来,马鞍上却没有人影儿。
这马儿还能自己奔跑?
这时,又见一个人影突然出现在马背上,原来他一直躲在马腹边:“冷龙驹也被我驯服了!”
马上这个面如冠玉、满身白衣的少年,也是铁血大旗门中唯一一个长得白净的了。他是云铮,云翼的第三个儿子。
他翻身下马,直接拍着云坚的肩头热情道:“大哥,你终于回来了。”
他却不知道自己去盗来的马儿,其实是用来给大哥处刑的!
云翼眼睛也没看一眼你,沉声道:“三弟,宣读罪状,立刻施刑!”
云九霄叹了口气,俯首道:“铁血大旗门掌刑弟子云九霄,代祖师爷执令,谨判叛徒云镀,重色轻师,暗中通敌,应受五马分尸之刑!”
云铮面色突变,大呼道:“原来你们叫我盗马,为的竟是要害大哥,原来你们都知道了,就瞒着我一人!大哥他犯了什么过错?要身受五马分尸的惨刑?他不过只是爱上了一个姓冷的女人而已。”
他转过身来,扑地跪倒地上道:“爹爹,你难道就不能饶大哥一次?他毕竟是你老人家的孩子呀!”
云翼面如青铁,好不色变,犹如一个木头人一般。
这时那黑衣少女以及那精悍的少年一起跪了下来,是云婷婷和铁青树。
云铮在地上跪了两步,来到云翼脚下,抱住他的大腿道:“爹爹,你就饶了他这一次吧!”
云坚突然大喝一声,挺起身来:“二弟、三弟、四弟、五妹,大哥错了,你们再也不必多说,好生孝敬爹爹,生为云家子弟,怎能与寒枫堡中之人相爱。爹爹,孩儿不孝,沾污了铁血大旗,只有以鲜血来为它洗清了!”
话落,他忽然反手一掌,击在自己天灵盖上。只见血光飞溅!
云铮扑了上去,但为时已晚。
云九霄黯然回首,赤足铁汉双目圆睁,一起望着那面铁血大旗,强忍着心中的悲悯之情。
大儿子死了!
但云翼的目光却如同月色一般阴寒。
他的身体在颤抖,但仍旧将那柄铁血大旗握得牢牢的:“苍天为证,我铁血大旗门下子弟流出的鲜血,点点滴滴,都不是白流的。凡我铁血男儿,都不要忘记今日的教训,更不要忘记先人的血誓,苍天为证,我家男儿复仇的日子,己从此刻开始!”
他下一个要灭的,就是寒枫堡!
云坚可以说就是寒枫堡害死的!他一定要杀了冷青霜那个贱女人!如果她真的爱云坚,就下去陪他!
云翼的呼声悲激高亢,直冲霄汉,但他目中却己老泪纵横。
秋风呼啸,大旗舒卷,夜色更深,天地间的杀机也更重了。
云坚虽然已死,但云翼并不打算放过他。
既然死了,那五马分尸之刑也不会带给他痛苦了。可这马儿已经盗来,他也已经对苍天起誓,这云坚就必须五马分尸了!
众人都跟着云翼离去,不敢违背。唯独剩下一个少年。
铁中棠。
他呆呆地立在荒野上,凄风中的马嘶不绝。
他身子却久久不动,只有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在黑暗中闪耀着寒星般的光采。
一声霹雳,暴雨骤落。
五匹健马,齐齐昂首长嘶一声,向外奔出,刹那间便分成五个方向,马尾后溅出五条血迹。
血肉滚落,惨不忍睹。
铁中棠呆呆地立了好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夜色落下许多厚重的冷霜,他转过身去,正要离开,就在此时,却听见一声微弱的呼救。
“我想......”
铁中棠循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却没有发现任何人影。
“谁?是谁在那里?”
或许是这大漠沙子底下埋着人?
铁中棠仔仔细细地看着,却没有发现任何动静。
“我想,我或许还可以再抢救一下?”
铁中棠揉了揉耳朵,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这生意好耳熟,他向着那方向走去。
夜色之中,他见到了那说话的东西。
但铁中棠差点吓晕过去。
他沉着冷静、坚毅果决,自问这世上没有任何事物可以吓到他。
但此时此刻,他却差点吓晕过去!
一个头颅,会说话?
谁能够相信,如此诡异的事情就发生在眼前。
被五马分尸的云坚的尸体之一,那颗头颅竟然在说话?
铁中棠揉了揉眼睛,颤抖着手,将那颗头颅翻了过来。
确确实实就是云坚,他的脸蛋还在动着,混着鲜血,露出了自认为天真无邪的笑容。
穿越这么多回,这还是第一次穿越到一个死人身上,而且是被五马分尸的人!
所幸,他身上还带着逍遥侯的黑血。
虽然说他未能用黑血铸造的真身穿越而来,但令人欣慰的是,他居然留下了一滴黑血。
而这一滴黑血,融入云坚的身体后,让他能够以这样的状态活下去。
“帮我抖掉脑袋里的沙子!”
云坚觉得喉咙进了沙子被卡着有些不舒服,说话声音也沙哑起来了。
铁中棠还是没忍住,哇哇吐了出来。
......
乌云之中闪现白色雷光,漆黑的东方终于微微露出了一丝光明。
旭日下,群山边是重重屋影,干椽万脊,沉睡着一片庄院,正是威镇天下的武林重地寒枫堡。
冷龙驹长嘶一声,跑的更急,直接冲入了一片浓雾林子。林子里道路婉蜒曲折,泥水飞溅出来,忽然听见一声呼啸。
一条人影自树梢飞落,他一跃就落在了马背上,正是云铮。
可是这冷龙驹跑的太急,转眼间就将他摔在了身后。刹那之间,云铮身形凌空一跃,倒翻了一个筋斗,手掌自胯下穿出,一把勾住了冷龙驹的马尾。随着马身悬空飞驰了一段路途,猛然提起一口真气,再次呼哨一声,飘然落在马背上,轻轻拍着马背鬃毛,低语道:“马儿马儿,不记得我了么?”
冷龙驹奔行本急,此刻竟真的好像还记得这个曾经将它收伏过的少年,低嘶一声,停住了脚步。
云铮却比马还紧张,翻身跃到马尾后,只见两条粗索自辔头拖到后面,又是血迹,又是泥水,但绳端处却究无一物。
“难道失落了么?”
一阵热血涌上心头,云铮翻身扑在地上,放声大哭。
“大哥,你死得好惨,你不但不能全尸而终,而且连尸首都失落在荒野中。”
他来寻找云坚的尸首,如今寻了一路,却是连个脑袋都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