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痨病

“咣咣咣——”

“六更了,干物燥,心火烛!”

胡同口的街道上,更夫敲着更鼓,惹起一阵鸡鸣犬吠。

这时候,才见一道身影,自昏暗的岔口拐进胡同里,两股微颤,走路的姿势都有些不对,一边裹着袄,一边忙往戏园子赶,这脸上像是还在笑。

只绕到西角的墙根,这才俯下身子,往那狗洞似的窟窿眼钻,可身子刚钻进去一半,两根棍子便一左一右的架住他的肩膀,生拉硬拽扯了进去。

“哎呦!”

力道大的吓人,疼的癞子哎呦连,只似滚地葫芦般摔倒在地。

等他瞧见眼前的架势,却喊不出来了,浑身哆嗦,瑟瑟发抖,跪在地上不停打颤。

但见这院中所有戏班子里的徒弟全光着膀子跪在地上,连苏青也不例外,每个人背后多多少少都有抽出的鞭痕,一个个也是被冻的嘴唇泛白。

原来是管事早上如厕的时候发现了这个窟窿,这少了一个,所有徒弟都得跟着受罚。

老师傅面若寒霜,坐在那,冷冷的瞧着癞子。

未等话,师爷已用手里的木板蹭了蹭赖子两股间的筋肉,稍稍一碰,癞子便像是被开水烫到一样,疼的龇牙咧嘴。

早已活成人精的师爷只此一试,那还不知道癞子做了什么,冷笑道:“您倒是厉害了,这床上花的功夫,比练戏还要来劲!”

“师傅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早就被吓得面无人色的癞子此刻拼了命的磕头求饶。

师爷问道:“道道吧,您这是去哪风流快活了?”

癞子这哪敢隐瞒,老师傅积威已久,他敢骗苏青,却是不敢骗这几位,一五一十的全倒了出来。

“就西街的老陈家,前些买了个婆娘,是要传宗接代,结果他岁数大了怀不上,让我开个荤,我就……”

他这一,就见身旁的几个管事连同师爷全退了开,老师爷吓得脚下一软差点没摔一跤,只把手里的木板都扔了,如避蛇蝎,忙退出老远。

“砰!”

关师傅手里的茶杯一松,落到地上,全是稀碎声响。

苏青跪在那,看着他们这副架势,隐隐感觉不妙。

果然。

老师傅嗓子一颤,像是突然又不气了,默然片刻,只道:“你去了老陈家?他那哪是什么怀不上,他那是快要死了,那婆娘害了病,痨病,他那是要买血馒头续命呢!”

这地方大不大,不,但凡一家出点事,不到半功夫就能传开。关师傅完,也不顾癞子呆愣木然的神情,摆摆手。

“你啊,没有唱戏的命,我的东西搁在你身上糟蹋了,今儿这事我也不论了,你走吧,往后,生死由命吧!”

癞子早就吓傻了,再听到这话,一个激灵,疯了似的磕头。“师傅、师傅,您、您老人家大人大量,好歹救救我啊,癞子再也不敢了!”

话都不利索了。

他作势就要往前爬。

可那两根手臂粗细的木棍却又将他顶了回去,一左一右架着他的身子,他一身力气全在昨晚耗没了,此时又能挣扎几下。

关师傅却没再和他多言。

“架出去吧!”

癞子痛哭流涕,鼻涕眼泪一大把,他看向师兄弟里。“青,石头,你们帮我求求情啊,马上要入冬了,我出去肯定活不了!”

这世上,痨病就意味着绝症,谁敢帮他,帮了他,到时候这些戏班子的徒弟可都得遭殃,不定都没人敢来订戏了。

石头和豆子欲言又止,苏青则是垂下了眼睛。

眼见无人帮他,癞子忽然嘶声道:“都是青给我的钱,不关我的事,不能全怨我啊,他他要成角了,以后我们都能跟着沾光,他要是不给我钱,我也不会出去——”

他看向苏青,有些绝望,又像是藏着一种不出的歇斯底里。

“——都是你害的——”

苏青抬眼看向他,平静无言。

“啪!”

关师傅脸颊一抖,二话不,转身只一反手,苏青白皙的脸上便多了个巴掌印,半个脸颊转眼高肿了起来,嘴角淌下一缕血线。

这可是生平以来,老师傅头一遭在他这张脸上留印。

“是我的错!”

苏青淡淡开口,一不喊痛,二不叫屈,擦了擦嘴角的血,那巴掌来得太快,舌头咬破了。

关师傅又气又怒,也不知是气苏青的糊涂,还是怒癞子的命薄,一挽袖子,气的胸膛起伏,伸手取过一根木板,走到苏青身旁。

“啪啪啪……”

便抽在了他的背上。

几板子下去,苏青的脊背不一会便是一条条两指来宽的淤痕。

一旁的石头也跟着挨打。

“你这个大师兄是怎么当的?啊!人都能给我看丢了?”

“啪啪啪——”

苏青疼的脸都青了,他只是望着癞子那张沾满鼻涕眼泪的脸,慢慢合上眼睛。

“师傅,别打了,平日里都是癞子从大家伙的枕席底下搜寻东西,不能怪师哥他们啊,而且青整日里都在练功,他还不能让您失望,您就饶了他们吧!”

“师傅,您饶了他们吧!”

豆子见二人后背已乌青一片,血肉模糊,急得眼泪直流,扑通一下就抱住了老师傅的腿,其他人也都跟着求情。

关师傅打的气息急喘,又像是气急攻心,脚下踉跄,终于停了下来,缓了缓。

他望向癞子,脸色阴沉不定,半晌,终于沉声道:“好歹师徒一场,院角还有间柴房,算是给你留个地,你要能熬过去,算你命大,要是熬不过去,就认命吧!”

等打完,已经微亮了。

远方朝阳初露,癞子被架到了柴房里,被褥也都给他送了过去,木门一锁,便算是与众人隔绝了,任凭他在里面如何哭嚎也没人理会。

卧房里,苏青与石头趴在床铺上,背后淤青一片,豆子正在给二人敷着药。

没人话,可豆子眼里的泪却吧嗒吧嗒流个不停。

“哭什么?”

苏青轻声道。

他趴在那,有些出神,也不知道想着什么。

“癞子活不成了!”

豆子啜泣着。

到底还是一块长大的。

苏青趴着,瞧不见脸,他低声道:“那是他自个选的,怨不了别人!”

顿了顿,他又道:“看他的命吧!”

门外忽有风来。

北风呼啸,地间落起了片片晶莹,这一年的头场雪来的可真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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