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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续

第二天池佑骞单独一人去找池列五,天刚大亮,池佑骞头戴织贡礼帽,身穿蓝绸衣袍来到王爷庙旁的义字茶馆,只见茶馆座无虚席,热闹非凡,三教九流,各色人等,力夫,拖神,打鱼人,齐聚一堂,各席上划拳打马,五啊六啊,谈天说地,封神西游,三国水浒,评头论足,如蜂蚁朝王,乱哄哄,一派鸟嘘呐喊,进门后他挑了一张没有人的偏角茶桌,在桌子的左边坐下,幺师王三早已注意他的动向,滑溜溜的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他,幺师提着炊壶走过来问道:

“客伙喝哈子茶?”

"叙府毛尖!"

幺师一边走到灶头拿茶碗,一边高声唱道:

“唉!毛尖一碗,多放几片叶子!”

幺师泡好茶后,端来轻轻将茶碗的盖子盖上,池佑骞并不喝茶,而是揭开茶碗盖子,轻轻扣在茶船子上,这一切全被幺师看在眼里,幺师没有说话,转了一圈依旧麻柳地给客人们掺水,待再来续水时,便嘟着嘴轻轻问道:

“客伙远来?尊姓大名?”

池佑骞将手往桌子下一藏说:

“兄弟姓池,草字佑骞,永新场小码头虚占义字十排!”

“兄弟是路过?跑滩?还是滚案?”

“兄弟一不跑滩,二非滚案,有要事登门拜见贵码头红旗管事。”

“稍等片刻!”

幺师说罢走进内堂,须臾,复出来对池佑骞说:

“兄弟!内堂请!茶钱码头候了。”

池佑骞起身随幺师进入茶馆内堂,只见内堂别有洞天,高敞宽大,正壁二幅画,一副陈近南,一副郑成功,这便是哥老会綦江总号大堂。忠义社。话又说转来,袍哥的起源从郑成功开洪门算起的话应从大清顺治十八年,郑成功歃血为盟和部下效仿《三国演义》刘、关、张三人,结拜为兄弟,发誓灭清复明,会盟地点台湾金台山明远堂,袍哥这个名字却是顾炎武,王船山等人秘密结社,举义反清,顾炎武取《诗经》中“岂日无衣,与子同袍”取名“袍哥”。郑成功在台湾金台山明远堂同时派了两拨人潜回大陆,发展汉留,蔡德英等五人奔赴东南沿海,陈近南单枪匹马独闯云贵川,在雅安精忠山开堂,这是洪门在四川的开山第一堂,陈近南被袍哥遵称开山祖师。画像下簇拥着二排青布缠头,蓝衣挡裤的打手,幺师引池佑骞来到一人跟前说:

“这位便是舵爷池列五,池大哥!”

池佑骞睁眼一看坐在中央太师椅上一人,满脸横肉,大手大脚,五十岁开外,手握一杆大烟枪,头戴爪皮帽,身穿黑绸服,脚穿圆口鞋,蜜蜂眼,大嘴巴,满口烟气,只见他虚瞥了一眼,并不理人,依旧飘然若仙般的抽着大烟,不理不睬,要是平日里池佑骞根本看不起他,今天却不一样,有求于他,便显露出一副恭谦崇拜的样子,口齿伶俐地说道:

“兄弟与大哥同姓家门,草字佑骞,在永新场小码头虚占义字十排。兄弟来时慌张,走时匆忙,未带单张草片,本应登门拜访各台龙哥虎弟,奈何人地生疏,远近不一,只得口中申登,久闻贵龙码头山清水秀,人杰地灵,兄弟礼节不周,问候不到,望大哥包函!”

池列五听完禀谈,见其丰仪修整,礼度谦厚,方才动了一下,竟自起来转了一圈,对幺师说:

“把兄弟们都叫来!”

“要得!”

幺师应声而去,池列五是个口直心快的粗人,转过来劈口就说:

“既然是家门,当然五百年前是一家,俗话说得好:人不亲,行道亲,行道不亲社会亲,兄弟呀!有哈子话——直说!”

“好!大哥痛快!兄弟佩服,兄弟此来登门造访,无事不登三宝殿。一则兄弟原本要与大哥续个亲,即是家门,那也要理个脉络,明个尊长,小弟矮兄长一辈,原也该叫兄爷!”

“哎!兄弟也是举人出身,还是叫个哥稳恰些!”

“兄爷!即然续了亲,也要在众神面前叙个齿,作个仪式,发个誓言!”

“好!兄弟!痛快!耿直!来呀!捉只鸡来!”

一弟兄快速地出门,不一会儿,在街上顺手捉到一只红花大鸡公,倒了二碗烈性干酒,杀鸡滴血,二人沐手焚香,焚化纸钱,然后送神,在众神前跪叩八拜,双双端起酒碗,四目相视,池佑骞果然举人出生,出口成章,满嘴珠玑,朗声说道:

“维大清国四川綦阳义士池列五,池佑骞等,是日沐手焚香清旨,伏为桃园义重,万古留芳,众心仰慕而敢效其风,管鲍情深,各姓追维而欲同志,况四海皆兄弟,岂异姓不如骨肉乎?况是同族,是以谓今日,营备牲礼,鸾驭金资,瑞叩斋坛,虔诚请祷,拜投昊天金阙玉皇大帝,五方值日功曹,城隍社令,过往一切神祀,仗此真香,普同鉴察,上自天,下自地,伏念虽生异日,死冀同时,期盟言之永固,安乐与共,颠沛相扶,思缔结以常新,必富贵常念贪穷,乃始终有所依倚,情共日往以月来,谊若天高而地厚。伏愿自盟以后,生死相好无尤,更祈人人增有永之年,户户庆无疆之福,凡事同头上,如若背盟弃义,人神共诛之,凡在时中,全叨覆庇,谨疏。宣统二年元月三日文疏。”

“干!”

酒碗相碰,一饮而尽,哈哈大笑,弃碗于地,相拥相抱,情同骨肉,池佑骞坐下说:

“大哥!二则小弟原想与哥干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哈事?”

“反了!”

池列五先是一惊,睁眼看池佑骞一阵,然后磕掉烟蒂仰头哈哈大笑说:

“哈哈……,兄弟!你一来我就知道你想说哈子!老子实话说,早就憋了几十年的气,怕他个球,杀进衙门去,砍断狗官的头,你说朗个反法?”

“大哥!实不相瞒,兄弟受杨锦云同盟会首领指派前来动员大哥参加同盟会,然后召集你的弟兄,大伙一起参加同盟会,追随孙文先生。大家先搞武器,找个机会,带着你的弟兄杀进衙门去!”

“这么说你我两兄弟心都想到一块了,一不作,二不休,砍断脑壳也只碗口大个疤,天不怕,地不怕!敢把皇帝拉下马!干!”

池列五说得激动不已,神彩飞扬,唾沫四溅,幺师进门说:

“大哥!弟兄伙们都到了。”

“喊进来!”

一会儿,进来几十位长相各异,贫富不均,胆大妄为,天不怕,地不怕的妄命之徒,依次坐下,池列五把池佑骞安排在他近的地方坐下,然后喝了一口酽茶,清了清喉说:

“今天来了个家门,池佑骞,我的兄弟,依老规矩,龙归龙位,虎归虎台,启眼一看,在座的有会过的,有没有会过的,会过的重见一礼,没有会过的,彼此问候!”

他指着身边的大汉说:

“从彭龙钧兄弟起!”

那个大汉站了起来,只见他肤黑面丑,八字胡,五大三粗,身着麻裤布衣,长辨盘头,声若吼虎,状如雄狮,他虽是粗人,江湖上却极为义气,两手抱拳丢了个“歪子”礼说:

“兄弟姓彭,草字龙钧,在忠义社小码头虚位占义字三排!”

“幸会!幸会!”

池佑骞还之以礼,彭龙钧说完,紧挨着他一个瘦子也站了起来,同样丢了个个“歪子”说:

“兄弟姓张草字仙槎,在忠义社小码头虚位占义字四排!”

“幸会!幸会!”

接着在坐的袍哥兄弟一一介绍:熊次潇,张树楠,陈硕凡,陈柳东,田斗寅,陈京庸,程仿周,李雪琴,谢松泉,绸缎商谭慰苍,盐商刘献陶,刘容光,盐局师爷韩春庸,日杂商兼绅粮王根澄等忠义社骨干弟兄,一一拜见,大家相互认识了,池佑骞拜码头总算结束了,池列五立于中堂之上说:

“弟兄们!我平日里老说杀富济贪,上山拉棚,一直以来架不起这个墨,也没得个机会,今天小兄弟前来投奔我忠义社门下,机会来了,大家听后要深明大义,不要执迷不悟。”

那池佑骞站在堂子中间侃侃而谈说:

“各位弟兄!请听我道来,满人本不该入关,汉奸吴三桂出卖山海关,便得入关,自入关以来,二百余年,干净坏事,杨州十日杀,天怒人怨,自中英鸦片战争以来,对外丧权辱国,对内残酷镇压,远的不谈,谈近的,四川的筑路权竟被收回国有,卖给外国,试想!这铁路都是外国的,我们大家还咋个活?”

“对头!”

众人顿时气愤填膺,交头接耳,怒不可遏。有人问:

“兄弟!你说说看!我们朗个办?”

“这位仁兄说得好!大家一不靠天,二不靠地,靠大家!铁路硬要争回我们自己办,其次是官府的捐输要停办,从现在起凡是袍哥弟兄不再缴纳乐捐,这捐输本是平民出于义心一点,是这样的横政府,蛮狗官挖空心思,编方打条,寻找各种科目,一年都要捐他几回,兄弟们想一想,该捐不该捐?”

“不该捐?”

“好!只要弟兄们同心一条,管教他每年税契银不进一钱,税契银本是他狗官们的经常用款,没有钱我怕他做官的能饿饭假充神仙?做官的人饿了饭也怕要买糠造反……?”

“哈哈哈……”

“弟兄们!小弟有一首诗念给大家听!

清言中史秦皇帝,足销剑戟为农器。

陈涉一旦揭竿兴,刀挺披靡梗锄利。

我持刀梃彼炮弹,谁云背城不可战?”

“好诗!”

“弟兄们!孙文先生创办同盟会,其宗旨就是‘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建立民国,平均地权’,弟兄们!小弟受本县同盟会首领杨锦云之委派,特来忠义社发展同盟会,各位弟兄听好,凡入会者,均属自觉自愿!”

众弟兄听得津津有味,如梦如痴,池列五说:

“大家都听清了?”

“听清了!听清了!”

“好!我代表弟兄们一起表个态,全忠义社十排弟兄愿加入同盟会!”

“好!”

“大哥!即便如此!也要有个仪式,每人发张纸笔,照抄我的内容。”

一弟兄拿出纸笔,一人一张,池佑骞写道:

“同盟会入会誓词:某某同志愿参加革命,驱除鞑虏,恢得中华,建立民国,平均地权,有谕此盟,人神亟之!”

说也奇怪,弟兄们一听大哥发话,马上照写,跟着池佑骞举起右手,跪在地下朗诵一遍,突然异常亲切,互爱,互助,更加客气了,这时一位生得身高马大,体格健状的青年陈京庸说:

“大哥!光靠我们这群赤手空拳的弟兄,我想是斗不过衙门里有枪有炮的官军哟!这样!盐防军管带伍永年,文牍刘壁东都是我的弟兄伙,我明日去劝他们。希望他们也加入同盟会。”

“那是更好!即便说不动他们,只要他们保密并严守中立,兄弟便是立了头功!大哥!立刻着手买枪买刀,时刻准备攻城!”

池佑骞说得激动万分,池列五说:

“没得问题!各位弟兄伙,无论士农工商均可举荐来。”

“哎!大哥一声令下,没得说,我举荐过路财神,扶欢坝大绅粮唐少廷,此人疏财好义,只要说到排满,肯定一粘即合。”

“大哥!我举荐棒老二郑义成,王财神,赖明章,此三人又有弟兄伙一百多号人!”

池佑骞一听,更是心潮彭拜地说:

“绿林好汉则更好!大哥!这人多事多必然走漏风声,大家要警惕点,一旦有事,大家赶快联络,假若那不肖官军来捕捉,弟兄们敲锣打鼓,我们一窝蜂同上,一家有事,百家齐聚合,他的枪多手快,弟兄们!我们人多势壮,钢刀快,砍不完我袍哥弟兄们的脑壳,那怕尸骨堆山,血流成河,有死心横顺都战得胜。”

“好!”

池列五说:

“兄弟们!不用怕!到时候我打头阵,再挑一百个人组成敢死队。谁敢办灯儿,跨流稀滴,当哥子的定要他三刀六个眼,自己挖坑自己跳,咳咳!不是平时吹灯,砍丫枝那样杷和哟!”

“敬凭大哥调配!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众人齐声吼应!说完散会,池列五安排各自分工行动。买刀买枪,在彭龙钧家操练。陈京庸找个机会去盐防军管带伍永年处,伍永年本是个武榜眼出身,拉得一手好弓,射得一手好箭,却满身的江湖义气,一身正直。

伍永年庄园在横山半腰,地处幽僻深窈,但见庄园前后帘笼掩映,四面花竹阴森,里面一明两暗的厅堂,轩敞雅洁,窗棂洁净,空明幽敞。二人相见,叙礼寒喧,分宾主坐下,下人端上茶来。陈京庸与伍永年有生死之交,便开宗明义讲清来意,陈京庸深知伍永年虽为管带却恨透了武营的习气,所有的兵丁平时是从不操练的,当官的更不用说了,而且还要克扣粮饷,化公为私,这弊端真是一言难尽,常常叹息自己生不逢时,难展自己抱负,陈京庸一席话遂使伍永年茅塞顿开,爽朗地说:

“我虽是行伍出身的粗人,那仁义礼德还是懂的,别的倒也罢了,只是看不惯那些贪滥蹋婪,有事不论清红皂白,得了钱在手里就放了,成甚么道理!罢!罢!罢!陈兄弟!我听你的,愿率全部官兵四百余人加入同盟会!”

此事便成了。一天,池佑骞兴高彩烈地回到家中,刚落座,只见一位身材修长魁伟,黄白胡子,高颧骨,黢黑面肤,一双直眼,飘然有神仙之表,危抚辰,又名虎神,此人丰标不异,为人沉毅。和亲乐善,一生孜孜于禅教,有风骨,澹泊明志,胆识过人,能文能武,谋略机深,清末科举废停后,入四川省警官学校,世居东溪琵琶山,祖父危聚五,父危西访,家学渊源,崇尚理学,自幼及长,多从父读,治学中危抚辰襟怀旷达,不为所囿,出词吐气,自幼不凡,为文则大开大阖,议论风生,均可作得活虎生龙,与杨锦云为莫逆之交,小考初试,即为同科秀才,毕业后入巡警道,危抚辰的造访,池佑骞欣喜如狂,二人在成都极相好,说:

“抚辰兄!我走时匆忙,未及与你打个招呼!”

“不须多说,保路同志会的罗伦,蒲殿英,颜楷第二天遭到抓捕,总督赵尔丰,巡警总长周考怀,府尹路广钟等人朋辈为奸,为兄甚抱不平,为兄虽末参加保路同志会,但见省方同志军的闹法,徒生纷扰,不能解决国是,其上司周考怀为人极其奸诈,若长住省城,恐怕难免不被他利用,于是决心回县,专来找弟商讨救国的彻底办法9有我在省府写有二首长联请你斧正!”

说着递给一纸池佑骞,打开一看:

其一

四川福末造一分,论秀帅威风,真不愧是屠夫,永宁剿匪,流毒无辜,西藏治蕃,放生有限,老来心谅好,孰料杀机勃勃,把狗党项戴,染得鲜红,王也道台,田也道台,老周且署法司,老路亦称太守,你何苦乱拉命债,为他人作嫁衣裳,奇哉怪哉!几道兵符,皇天有眼,十大统领,寡母生儿,做起门头不认人,杀得来伤心惨目。

三字狱已成大半,幸朝廷明鉴,敲还我使君。投陕西湖,兼程救命,谢恩北阙,一电苏魂……,罗本议长,蒲本议长,颜家尚称翰苑,邓家亦是孝廉……,打开窗子说亮话,硬算是误国殃民。

其二

要想莫杀你们,除非那顶儿红,挂儿黄,翎儿花,我才略略点头,取出釜薪,誓把兵收锣打!打!打!

明知是无天理,不过是蒲家舌,罗家嘴,邓家笔,他会针针见血,故编圈套,招呼短命鬼来!来!来!

书乃八分体,遒逸殊甚,萧洒自如,危抚辰见池佑骞看完说:

“为兄思前顾后,认为保路会都是秀才起事,三年不成,为兄对孙文领导的同盟会十分仰慕,这次回渝也是决心寻找同盟会。”

“太好了!天助我也!你见到锦云么?”

“未见!”

“锦云!锦霄两弟兄已在同盟会中任职,兄弟也加入同盟会,现正组织本县的袍哥弟兄们准备干一场覆鼎倾堂,改朝换代的大革命。”

“锦云兄弟在本县领导同盟会,兄弟也愿参加!”

“好C!改日我带你一起去见我的袍哥弟兄们!”

于是约好,各自散了。

其实那时整个四川都已在革命的一堆干柴上,已经冒起了缕缕青烟,大有一吹即旺,焦原燎林之势,反清武装起义形势已经酝酿成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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