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心意

少女的承诺如千金之重。

往后几日,都蒙和阿尔察再来时,她都如老母鸡护犊一般挡在他的前面。

冷硬阴郁的心,渐渐有了温度。

“你要保护岐国千里河山。”

“你要保护你的子民。”

“你要守护皇权。”

父皇、母后、太傅,人人都在告诉他,他有太多需要保护的东西。

他日日夜夜紧绷神经,一刻也不敢松懈,深知他肩上背负着整个岐国的未来。

从来没有人像她一样,对他说,她会保护好他。

他早已沉入泥沼之中,无力挣脱,却在将要窒息之时,被一双手拉回了地面。

沈若皎说得对,只要活着,就还有希望。

这日,被派去关内的印离武士归队,其中有一人识得中原字。

都蒙有心想要验证,这才想起遗落的信件。

一排武士涌入狭小的房间,像是把屋内的空气都挤走了一般,沈若皎觉得连呼吸都困难起来。

但她还是一脸坚定地挡在白禛前面。

都蒙阴骘地盯着她:“岐国的信,在哪里?”

沈若皎下意识想回头,但她忍住了,小小的脖子僵直地梗着:“你拿走了。”

那封信,被白禛吃掉了,白禛看完信后就吃掉了,但她不能表现出来。

都蒙几步上前,一把捏住她的脖子:“到底在哪里?是不是你藏起来了?”

沈若皎喉咙发紧,就快要喘不上气来,余光瞥到白禛站起身来,她睁圆了眼,看着都蒙的眼睛:“你真的,拿走了。”

她双眸清澈干净,大眼直愣愣地看着都蒙。

都蒙被这双眼迷惑到了,她看起来不像在说谎,他狐疑地松开了手,目露凶光的瞪着她。

沈若皎毫不畏惧,仍是眨巴着眼,直直和他对视。

都蒙还是信了,以为是他自己不慎遗失了信件,带着武士们离开了小屋。

门一关上,沈若皎就跌坐在地,浑身颤抖,豆大的泪珠滑落脸颊。

“你还挺会骗人的。”

沈若皎抽了抽鼻子,回头望他,不知道他这是在夸他还是损他,一时哭得更伤心了。

“我夸你呢。”白禛怕了她了,赶紧补救道。

沈若皎被掐过的喉咙还有些痛,声音沙哑:“有你这么夸人的吗。”

她伸出手背抹了一把眼泪,又抽抽搭搭地说:“爹爹说,只有坏孝才说谎,可是我已经说了两次谎了,我太坏了。”

白禛没想到都这个节骨眼了,她还在想这些有的没的,有些哭笑不得。

他看着哭成泪人的小包子,难得柔和下来:“你不坏,你是好孩子。”

沈若皎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他又道:“你可是我的救命恩人。”

“救命恩人?”沈若皎对这个词没有什么概念,歪着脑袋道,“奶娘说,救命之恩,都是要以身相许的。”

白禛捧腹大笑:“你知道以身相许是什么意思吗?”

沈若皎眼泪也不流了,摇摇头,又点点头:“就是,用身体来回报。”

白禛没想到沈若皎说话这么大胆,噗嗤笑了:“你让我用身体来回报?”

沈若皎坚定地点头:“对,你要好好活着,养好身体,就是对我最好的回报。”

“这就是你的理解?”白禛错愕。

“那不然呢?”沈若皎缩了缩脖子,嘟着嘴看他。

“呃,这样说也没错。”白禛耸肩,少年老成的脸上满是戏谑,“那我得努努力,早日对你以身相许。”

沈若皎什么也不懂,还傻愣愣地跟着点头。

“所以,我来对你以身相许了。”

脑海里是少年带着戏谑笑意的打趣,耳边是白禛认真低沉的嗓音。

时空轮转之间,竟让沈若皎有些恍惚。

沈若皎不说话,白禛也不咄咄相逼,只是视线一刻也不能离开眼前的玉人,怎么看也看不够。

沉默许久后,白禛低声道:“我以为你全忘了。”

沈若皎垂着头:“回相府后,我发了一场高烧,那段记忆断断续续的,记不真切。”

白禛满是心疼,想要将她拥入怀中,伸出一只手,却又局促地收回了。

方才他未将心意说开,还敢不管不顾动手动脚,如今将整颗心袒露给她,倒开始畏首畏尾。

哪怕贵为九五至尊,也会担忧惹恼了心上人。

他挠挠鼻子,有些期待地看她:“现在,可以相信我了吗?”

沈若皎心里乱乱的,不知如何接话。

他说,从十二年前开始,他就对她惦念上了。

前世她生命里最后三年,却在这深宫当中越来越沉寂,万事磋磨,傲骨成灰。

她知道,于情于理,都怨不上白禛。可那种感觉就像横生的一根暗刺,搅得她不得安宁。

她的反应太过明显,白禛苦笑一声,星眸渐渐黯淡无光,尽管如此,他仍轻声安抚着:“没关系,来日方长。”

第二日,白禛整理着衣冠,堂而皇之从寒翠宫走出。

白禛留宿寒翠宫的消息,如同插了翅膀一般,很快传遍了整个皇宫。

沈若皎不以为意,稍微动动脑子,也能知道这消息是白禛刻意传的。

昨夜,她只是和白禛秉烛夜谈,交换了一番信息,达成了一些共识。

她算是正式和白禛联手了。

沈若皎侍弄着手中的花草,还有些恍如昨日的梦幻感。

当初她还是个连好赖话都听不出来的傻丫头,如今却已身处权力漩涡中心,与狼为伍,与虎谋皮。

白禛对陆黛眉的调查,也印证了她此前的猜测。

陆黛眉果然不是一个舞女那么简单,根据白禛得到的信息,陆黛眉背后的势力来自西北。

这不由得让她想到镇守西北的端王白祝。

无欲无求、主动请缨前往西北的白祝,也会有反心吗?

白禛的江山,还真是风雨飘摇。

“已经到这一步了吗?”白禛眉头紧锁,将手中的纸条扔进火炉中。

堂下,魏驰亦是愁容满面:“西北四州州牧,都不是可信之人。”

“端州有王兄,尚可安宁,青州、云州和洛州,才是朕的心头刺啊。”

魏驰神色一变,终是忍不住开口:“端王,亦不可全信。”

白禛顿了顿,沉声道:“朕不愿怀疑王兄。”

“皇上和端王感情深厚,但端王手握重兵,不可不防,患生于所忽,祸起于细微。”魏驰直言劝谏。

白禛闭了闭眼,声音有些疲惫:“朕明白了。太后寿辰将至,待大宴过后,再行动吧。”

离太后寿宴还有十日,魏驰担心会有变数,但他抬眼瞥见天子脸上的沉意后,便也不再多言。

世人说帝王无情,可人生而在世,怎么可能真的无情无欲呢。

坐上那个位置,就能掌握天下人的生杀大权,但同时也会失去很多东西。连至亲之人都在时刻算计,所谓血脉亲情,在皇室,是最不值一提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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