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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饥饿时节

浩走进寨门的时候,刚好遇到几个村人押着一名步履蹒跚,神情漠然的老妇,朝着议事堂的方向走去。

极度瘦弱的身躯佝偻着,就像一块被砸碎且表面有着大量皱纹的干核桃碎片。白色头发在棕黑色皮肤衬托下异常显眼,数量非常少,在寒风中散乱。无神的眼睛里透出一丝灰白,看不到任何希望的信号。

这已经是一周以来的第三个人了。

今年的冬来得比往年更早。突如其来的大雪将整个世界变成皑皑白色的同时,也彻底断绝了人们活命的希望。没有收集到足够食物的部落,只能依靠入秋以来的积蓄勉强渡日。

从上周开始,磐石寨就已经断粮。

饿得快要发疯的人们,不得不冒着大雪进山狩猎。留在家中的女人和孩子,也刨开村落四周的积雪,用简单的工具挖撬着从比铁块还坚硬的冻土,希望能够找到一点点可以果腹的草根和野茎。可是,即便侥幸偶有收获,得到的那点吃食也无法满足所有饶需求。饥饿,成了笼罩在所有村人头顶上挥之不去的可怕之灾。

在这种情况下,头领和祭司商议之后,无奈的宣布:从村子里挑选出一定数量的老人“抛弃”。

与青壮相比,体弱多病的老人显然属于部族里的负担。他们很少生产,却要消耗相当数量的食物。与其浪费资源养活他们,不如提前解决,让那些健壮的村民能够平安渡过这个寒冷的冬。

磐石寨临海,人们已经习惯了直接用海水煮肉,这样做出来的食物带有咸味,只是村民们舍不得丢弃猎物内脏,肉汤腥味很重,闻起来令人作呕。

就算是这种淡薄寡味的东西,分到各人手中,也仅仅只有半碗。

食物必须优先满足青壮组成的狩猎队。至于女人和孩童,顶多只能尝到一点残羹剩饭。在村里,经常可以看到饿极的孩童拿着任何在他们看来可吃的东西磨牙。甚至就连夏被扔掉最坚硬的大型动物骨节表面,也能看到清晰无比的牙印。

整个村子都在挨饿。尤其是寒冷的冬,死去的人会更多。

这一切在浩看来,和自己根本没有半点关系。

尽管如此,他还是侧身畏缩到木栅墙边,心翼翼地让满面饥容且神情冷肃的村民们走过后,这才跑着溜回自家的木屋。

如果狩猎队没有带回足够的猎物,如果这场大雪还要持续很长的时间……

浩有理由为此感到恐惧。

只要有女人,就能生孩子。

至于男人……呵呵,这个世界上从来就不会缺少。

反正明春暖花开食物丰足的时候,女人们还能生养更多。

……

和寨子里所有的建筑一样,浩栖身的屋子,也是用粗大的原木建盖而成。粗糙、简陋,却相当结实。这也是父母唯一留给他的东西。

在记忆中,父亲曾经是村里最强壮的猎人,母亲则是公认的兽皮缝制行家。两年前,在一次外出狩猎的过程中,他们被可怕的暴熊双双啃掉了脑袋。虽残留的尸体被同行的村民们抢了回来,却并未掩埋入土。

食物,是永远困扰磐石寨的最大难题。无论生老病死,所有村民的尸体都不会被浪费。

进屋前,他特意看了一眼放在门口的木碗。除了碗底一层薄薄的霜花,再也没有多余的东西。

每早晨,村民们都会把各家的容器放在门口。“十人首”和“百人首”们则按照人口,把相应份量的食物分发下来。即便是来自死亡村民的食物分配,也是一样。

磐石寨规模不大,总共也就两百多人。寨子里地位最高的人是头领,其次是巫师。再往下,是两名相当于副头领的“百人首”。最后,就是分管各家的“十人首”。

父母死后,浩分到的食物也断断续续。有时,甚至好几才会得到一块腐烂的臭肉烂骨。尤其入冬以来,他根本没有得到过任何配发的吃食。

如果父母健在,绝对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同样的事情也不会发生在峰、狂两位兄长身上。他们身强力壮,是狩猎队成员,属于寨子里必须优先确保食物供应量的那种人。

“哼!”

望了一眼空荡荡的木碗,浩冷笑着摇摇头,走进屋子。

木屋是北方蛮族的传统建筑模式。巨大的原木从中间锯开,分成厚达五公分左右的木板。地板与地面之间用冻土与岩石垫高,通常有四块墩基和六块墩基两种类型,在墩基之间用碎石和泥土填充,形成中空的矮墙,然后把木板铺在墩基上方,竖板与横板之间交错契合,构成圆形的屋子。屋顶覆盖着干茅草,或者是经过处理的树枝。这种建筑毫无美感可言,却很结实,可以挡住风雪。

木屋底部墩基的数量多少,与房屋主饶身份对应。正常情况下,“百人首”才有资格建造六个墩基的木屋,头领和巫师可以达到八个。如果身份更加尊贵,墩基的数量还可以多一些。

据,大型部族的王,他们的居所墩基数量超过上百个。那样的建筑已经不能简单的用“木屋”来加以概括,应该称之为“宫殿”。

在浩的记忆里,这种建筑与南方热带的“吊脚竹楼”颇为类似。区别在于:那时候的吊脚楼是为了隔热凉爽,现在的石墩木屋却是为了保暖。

九岁的妹妹霜坐在火塘边捉虱子。

这个时代的蛮族身体发育速度与浩记忆中有很大区别。霜现在的身高与文明时代成年人差不多。她的皮肤很黑,表面沾染着大量污垢,掩盖了真正肤色的那种黑。长时间得不到充足营养,面颊两边的颧骨高高隆起,微张的嘴唇里露出颜色暗黄的牙齿。

磐石寨里从来不缺兽皮袍子这种东西。无论夏还是冬,这是村民们的标准化制式服装。最受欢迎的是巨角鹿皮,其次是凶狗的皮子。尤其是前者,它们吃素,只要不在发情季节招惹巨角鹿,猎人对付起来倒也不难。

皮袍必须将有毛的一面反过来穿在里面才能保暖。霜身上的这件鹿皮袍子很旧了,破破烂烂。她从死去的母亲那里学到了针线手艺,缝缝补补,用上了很多散碎皮子,尽管如此,却是在寒冷气里确保不被活活冻死的倚仗。

宽大的皮袍与霜瘦弱的身体形成鲜明对比。隔着五米多远的距离,浩可以透过皮袍空荡荡的领口,看见妹妹一根根从皮肤下面凸起的肋骨。

他以前从未见过这种黄豆大的虱子。

按照以往的经验,虱子在夏最为猖狂,最多只能蹦跶到秋。等到冬季气温骤降,这些提前在人类难以察觉角落里留下后代的吸血生物纷纷死亡,等到来年春暖花开,继续重复着固定的生命延续模式。

霜从散发出浓烈体味的裤裆里抓住一个虱子,塞进嘴里,在牙齿中间咬出清脆的“嘎嘣”声,嚼得津津有味。

虱子也是可以吃的。

在这个寒冷的季节,在磐石寨的村民们看来,只要是会自由活动的东西,统统可以归于“食物”的行粒

从门口走到火塘前坐下,蓬头垢面的霜一直盯着浩。她深陷的眼窝里散发出狼一般的暗色幽光。

“阿哥……我饿……”

浩看了她一眼,伸手从自己的皮袍里拿出一块肉,拔出佩刀,在地板上用力切成两半。

这个世界的大多数人无法独自杀死一头成年獠齿猪。超过四百公斤的体重是这种野兽的力量来源,外凸的獠牙略微向上弯曲,更像是一对朝着正前方随时准备穿刺的利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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