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三章 篱笆墙
如果华夏文明是一个大花园,那么大宁就像这个花园里的篱笆墙。
原则上,没有篱笆墙的花园也是可以存在的。
但如果完全让花园里的草木自然生长,内部的无序一定会带来混乱,同时缺少篱笆墙的保护,花园也不具备抵御外来风险的能力,搞不好哪天就被野猪给祸祸了。
当然,这是人类的思维,势必会带有一定认知上的局限性。
或许对于花园本身来说,“物竞天择”才是最佳选择也说不定,哪怕最终看上去杂草丛生,完全看不出模样来。
毕竟“花园”本身就是人类活动的产物,在大自然眼里,“生存”才是最美的风景……
“篱笆墙”是一种社会结构,代表的是一种秩序。
在“天地秩序”下,万物都是平等的。
而在“篱笆墙秩序”下,人类才是主宰者。
这很自私,但万物皆是如此,墙根底下的杂草都懂得努力挣命,何况是人?
人类保护环境的理由,是为了让人类更好的生存;保护动物,保持物种的多样性,也是为了避免人类的毁灭。
大自然不需要拯救,需要拯救的是人类自己。
扯远了。
那么没有花园,篱笆墙可以存在吗?
姜万钧以为,没有文明,国家便不复存在。
毕竟,制作“篱笆墙”那也是需要材料的。
什么材料都没有,用空气编一个蝈蝈笼,那是编了个寂寞。
因此,原则上,一个文明可以脱离国家存在,但一个国家不能脱离文明。
但在很多时候,花园对篱笆墙会显得更包容一些。
因为对于花园来说,“无序”是一种天性……
“在朕看来,‘文明’与‘国家’之间的关系,只有保持相互成全,才能健康有序的发展。
《战国策》中云:‘中国者,聪明睿智之所居也,万物财用之所聚也,贤圣之所教也,仁义之所施也,诗书礼乐之所用也,异敏技艺之所试也,远方之所观赴也,蛮夷之所义行也……’
这是朕的毕生目标。
佛,道,儒三者均属于‘华夏文明’中的珍稀草木,诸子百家学说,各种技艺传承,也是‘华夏文明’的一部分。
但是,你们佛门,道门,世家等等只是继承者和传承者,也是受益者。
若佛,道,儒是珍稀草木,你们就是那个花盆。
本质上,你们是‘国家’的一部分。
为了华夏文明,朕可以容忍你们偶尔做出一些出格的举动。
但为了‘华夏文明’有序健康,朕不能容忍你们肆意妄为。
为了大宁的坚固稳定,朕可以妥协,可以让步,也可以包容你们的‘任性’,但,朕也势必要毁掉一些破烂的‘盆盆罐罐’和‘烂木头’,将害群之马踢出去……”
姜万钧第一次向众人系统阐述了“大宁到底是什么”的问题。
同时他也毫不掩饰,自己要插手佛门,道门事务的野心。
珍熄木他不会轻举妄动,但砸两个花盆总可以吧?
将“佛门”与“佛教”,“道门”与“道教”,“儒家”与“儒教”剥离开来,这样更有助于他们能够认清形势。
他们只是华夏文明的一个载具,不能妄自菲薄,但也不能妄自尊大。
他们有解释权,但非最终解释权。
这点很重要。
孕育这个文明的是这一块土地,最终解释权只能是这片土地的主人。
若是他们以为,搬到了别人的花园后,重新刷了一层漆,换了个马甲,就可以将“华夏文明”据为己用,那是想瞎了心了。
他们只是继承者,传承者,而非所有者……
袁天罡几人听了姜万钧霸道的“宣言”,心情可谓是五味杂陈。
好一个“包容”啊!
“我的是我的,你的也是我的。”这就是大宁皇帝的“包容”。
恒晨和尚想反驳,可是身体却好像不听使唤一样,实在无法迈出那一步。
他清楚,如果自己站出来说,“佛教”只属于佛门,那么他必定会成为那个被砸烂的“花盆”。甚至不止是他自己,整个佛门都将再次受到重创。
不过这也不能说完全是坏事,姜万钧的表态,至少表明姜万钧是真没想过要灭佛的打算,甚至还将佛教当是华夏文明的一部分。
哪怕佛门消失,佛法依然会保留下来,最后被“华夏文明”给一口吞下肚子,成为其中的一部分。
想想已经消失的诸子百家学说吧!
有多少已经被儒家那一只“庞然大物”给吞掉了,成为了儒学的一部分?
本以为儒家才是最终的胜利者,现在看来,在儒家之上,还有一个叫“华夏文明”的存在。
尽管姜万钧不是第一个提出“华夏文明”这个概念的人,但他是第一个将“华夏文明”当成“武器”的皇帝。
颜师古没有说错,大宁帝国的皇帝果然对“信仰”下手了。
以前佛门和道门还在背地里笑话士族丢掉了“学术界”的话语权,现在再想想,他们显然低估了这位年轻的皇帝,大宁的皇帝要统一的是整个“思想界”。
恒晨看了一眼袁天罡,只见袁天罡似乎并没有要出头的意思。
袁天罡当然不会出头,秦始皇“重法轻儒”,汉武帝“废黜百家,独尊儒术”,轮到大宁皇帝,“大小通吃”又有什么不可以?
如果大宁的皇帝最终失败了,那么自会有后人在史书中补上“千古骂名”。
反过来,若大宁的皇帝最终成功了,他站出来反对岂不是站在了“正义”的对立面上?这种事,聪明人是绝对不会干的,甚至不仅不该反对,还应该大力支持。
皇上既然已经划下道来,道门现在最应该做的是在规则允许下,壮大自身……
“伏惟陛下躬上圣之质,承天之命,大有为之时,正在今日。”袁天罡第一个拜了下去。
袁天罡能够说出,“陛下您具有非常圣明的资质,继承了天命,大有作为的时候,就在今天。”这样的话,实在是让边上的几人大跌眼镜。
“伏惟陛下之为君也,仰畏天,俯畏民,宽仁恭俭,出于自然。刑平而公,赏重而信。纳用谏官,公听并观,而不蔽于偏至之谗。因任众人耳目,提拔疏远,盖监司之吏以至州县,无敢暴虐残酷,以伤百姓……”李淳风拍马屁的技能瞬间觉醒了,跟随袁天罡一起跪了下去。
见两人都跪了,丘和心里暗道,“好你个老牛鼻子,小牛鼻子,以前在爷们面前,总是人五人六的,今日拍起马屁来,竟然也是专业的。”
丘和当然不能让两人专美于前,统一思想界,这样伟大的壮举,丘和岂能不跟着沾沾光?更何况他也有必要给佛道两门泼一盆冷水。
“臣前蒙陛下问及天下有无事故。臣以浅陋,误承圣问,迫于日晷,不敢久留,语不及悉,遂辞而退。窃惟念圣问及此,天下之福,而臣遂无一言之献,非近臣所以事君之义,故敢昧冒谏言……”丘和抢在恒晨和尚跪下前,先一步准备谏言。
不过姜万钧却没有要丘和说下去,他已经能够猜到丘和要说什么,肯定与佛道两家有关,无非是提出一些限制他们的措施。
换句话说,就是给姜万钧喂“炮弹”,让姜万钧好好轰上一番。
但是姜万钧现在不需要那么着急,也没有必要趁着佛道两门服软一鼓作气将他们都给收拾了。
欲速则不达,太急功近利不好。
“丞相素来老成持国,丞相的话朕还是要多听听的,不如今晚便留下来,好好陪朕说说话。现在还是先让客人们先说,几位有什么要和朕说的吗?”姜万钧转头看向了恒晨。
“是。”丘和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刚才他一开口,可是把那两个牛鼻子吓得不轻,恒晨和尚脑门已经见汗了。
恒晨和尚擦了擦脑袋上的汗,“陛下,张仲坚向佛门求助……”
恒晨不敢再隐瞒。
“张仲坚啊!药师和北海公主的这位义兄,朕之前在长安见过一次。听说他与佛门有些渊源,这几年在西域称孤道寡,过得好不快活。怎么,他在西域混不下去,准备返回中原了吗?”姜万钧明知故问道。
姜万钧早就已经收到消息,张仲坚那边的生意现在不太好做了。
眼下各个势力,都在招兵买马,张仲坚这个“奴隶贩子”成了许多势力的眼中钉肉中刺。
在别的问题上,李靖或许能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在人口的控制上,哪怕张仲坚是他的义兄,他也绝对不会允许张仲坚从中原把人给带出去。
这也正是佛门找上门来的原因,没有姜万钧点头,佛门连一粒粮食都送不出去,更不用说人了。
“陛下容禀,张仲坚并没有想要返回中原,只是希望佛门可以为他提供一些支持。”
“诶?佛门也要插手奴隶贸易了吗?”姜万钧故作惊讶道。
恒晨脸都紫了,只能硬着头皮道,“佛门并不知张仲坚在进行奴隶贸易,只听说他在西域拯救了许多人,帮助一些人脱离苦海。佛门以为这是大善,故而愿意提供一些帮助。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恒晨在姜万钧的凝视下,有些语无伦次了。
眼见恒晨快要承受不住了,袁天罡咳嗽了一声。
“陛下容禀,道门弟子在天山一带发现了‘仙人’留下的痕迹……”袁天罡不能让恒晨自己承受压力,所以主动站了出来。
“天山啊!那是大宁的天山,与张仲坚有什么关系?”姜万钧毫不客气的将天山划进了大宁的版图。尽管现在还不是,但没关系,姜万钧早晚要收回来的。
“道门愿助陛下一臂之力。”袁天罡已经摸透了姜万钧“恶劣”的品质,所以知道该怎么说,能够达成目的。
“佛门愿做先驱,为陛下早日收复天山贡献一份力量。”恒晨不傻,袁天罡一开口,他便懂了。
很显然,大宁的皇帝根本不承认张仲坚对那里拥有主权,甚至包括西域诸国在内,未来都必须给大宁让路。所以想让皇帝亲口答应佛门去支援张仲坚,那是不可能的。
“我等世家愿供陛下驱使,为大宁开疆拓土。”世家这边立刻也反应了过来。
“哦!是这样啊!你们的拳拳报国之心,朕心领了,但打仗不是儿戏,其中的凶险,绝非你们想象的那么简单。”姜万钧心中一阵冷笑。
西域诸国的军事实力是不强,但也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被人拿捏的。否则姜万钧也就不用等到现在,直接命李靖平推过去岂不是更美?
如果佛门等以为,扶植起来一个张仲坚便可以西域纵横驰骋,那是笑话。
张仲坚能够在西域站稳脚跟,那是因为他只是一个“奴隶贩子”,根本算不上一个政权,充其量相当于一伙规模比较大的雇佣兵组织罢了。
“陛下,我等深知其中的凶险,但西域的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我们实在于心不忍,还请陛下允许我们派遣弟子,拯救黎民百姓。”袁天罡一口大帽子扣到了姜万钧的脑袋上。为了所谓的“仙缘”,道门这次是豁出去了。
“好吧!朕会传旨兵部,为你们提供必要的支持。”姜万钧也不再矫情,顺势答应了下来。
让佛门,道门,世家去西域折腾折腾也好,如果打赢了,大宁虽然未必能坐享其成,但只要付出一点点小的代价便可以收回那一片土地。
如果他们输了,接下来,大宁正好有正当理由派兵西进。
到时候世家总不能反对大宁为他们去报仇吧?
所以怎么看姜万钧都不吃亏。
姜万钧如此痛快的答应下来,有点出乎恒晨和尚的意料,他正在思考要付出什么代价呢!
他们哪里知道,姜万钧根本不看好他们,如果现在拿了好处,以后就不好狮子大开口了。
别人看不透姜万钧的想法,丘和却是想通了其中的关键。
原本他还在想着要不要也去分一杯羹,现在却闭口不谈。
爱谁去谁去,他相信皇上的战略眼光。皇上既然不看好他们,那么他们在西域注定要摔跟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