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四章 守墓人
墓碑前，周天澈、路白、齐斐、孟寺坟前洒酒，絮叨着些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面上满是哀戚与怀念之色，齐斐蹲下身，手指轻轻摩挲着墓碑上容致的名字。
沈卜芥想起当初在战场上时与容致相处时的场景，容致是个非常严谨的人，喜欢用数据说话，颇有几分话本上考究的书生学究的风范，博学多才，与他交谈，是件令人十分舒心愉悦的事情。
没想到当日一别，竟成了此生诀别。
思及往事，沈卜芥心中发堵，鼻尖酸涩，不禁落下泪来，她低声啜泣，不敢惊动他人，也没有去打扰周天澈她们。
她望着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墓碑，心里则是在想着，是否有一天，她也会成为这墓碑上的一个名字。
祭奠是极为庄严肃穆的，就是平日里最调皮、嬉笑的学生站在这里，也是缄默无语，心里满怀对先辈的敬重。
东临站在梅峰最高处，抬眸远眺，深邃的目光仿佛能穿透层层红梅，落到这些朝气蓬勃，代表着浮桐未来希望的学生身上，他的眼神很复杂，似乎载着数百年的沧桑与悲凉。
有学生犹豫了很久，终是忍不住问秦正，“秦师，刚才那位守墓人……”
学生们充满希冀小心翼翼地看向秦正，秦正迎上她们的目光，良久，才低声道:“这位守墓人，名叫东临。”
众学生都围拢起来，直视秦正，秦正继续道:“他以前也是一名战士，战力不俗，向来是军事学院的风云人物，他所在队伍的实力，在整个军事学院也是能排的上号的，无数次深陷险境，好在都化险为夷。”
说到这里，秦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声音里带了些苍凉古朴的意味，“虚空战局变幻莫测，虚空怪物的实力更是不容小觑，你们现在还处于训练阶段，还不知道，我们浮桐与虚空怪物的战斗并不都以两军大型交战的形式斗争，明争暗斗从来不少，虚空怪物与浮桐妖兽有很大不同，她们当中有许多是智慧生物，其能力、手段丝毫不逊色于我们。”
“遇到他们，万不可掉以轻心。”秦正神色严肃，郑重警告她们，“东临所在的队伍，有次被派出执行围剿虚空怪物的任务，身陷囹圄。”他的声音沉了沉，“一共二十五人，后来军方得到她们请求救援的信息，派人前去支援，只可惜那虚空怪物实力强悍，又狡猾多变，借着地势之便，援军一百零八人全部阵亡，那次共出动了一百三十三名战士，只有东临一人活着回来了，带回了对浮桐而言至关重要的消息。”
“他身受重伤，还残了一条腿。”秦正目光直视前方，“而东临之所以能活着回来，是那一百三十二名战士以身体为桥，鲜血为祭，换得的一线生机……”
有学生迟疑了一下，问道:“秦师，那后来东临先生是因为腿脚不便无法再上战场才来的墓园做了守墓人吗？！”
秦正轻轻摇头，语气里带了几分惋惜与沉痛，“不是，多年征战，风里来火里去，那战牺牲的战士都是他出生入死的兄弟啊，而且是他的战友将生的希望留给了他……”
秦正的话没有说完，但其中承载的血泪与沧桑无人不知。
红梅料峭风雪声，仿佛奏响了一曲悲壮的哀歌……
沈卜芥曾在一个话本上看到过这么一句话——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
但此时此刻，所有人都感同身受，心中动容。
大概是因为，这或许也是他们此后既定的命运吧。
东临遥望满山梅树，碎碎白雪坠琼芳，他一身绢素白衣立于风雪之中，红梅傲雪，花瓣随风飞舞，有些打了个转儿落在他的肩头，又一阵寒风拂过，花瓣碾落成泥。
东临孑然一身，乍一看只觉清冷孤傲，淡泊雅致，细观之下却只觉得是苍茫云海间一人独守，旧人空去的悲凉。
东临没有多加理会秦正一行人，更别提周天澈、齐斐、路白、孟寺四人了，他连见都没见他们。
东临伸出手，几片雪花飘落到他温热的掌心，瞬间融化为雪水，沿着粗糙的掌纹滑落，僵硬、冰冷的指尖动了动，手掌与手指之间中空，总让人觉得，那里应该放某件东西。
换句话说，东临的手，本应该握住什么。
目光所及之处，凄冷空寂，总让他想起多年前的断壁残垣……和那段并肩而行，守望相助，浴血奋战的岁月。
秦正抛下那群学生，往东临处走来，远远的便看见这一幕，他怔了一下，此情此景，似乎与百年前东临一人鲜血浸衣，摇椅晃拖曳着残破的身躯从虚空深处走来时的画面重合了。
很巧，那一天，他也在场，虚空浩渺，常年以蓝色为底幕，宛若一朵兀自绽放的莲，闪着幽蓝光泽，神秘空灵又荒芜沉寂，天上永远星河扭转，不甚明亮却足够照亮远处那抹踽踽独行，虽狼狈残破却依旧坚毅挺拔的身影，他脚步缓慢又坚定的朝着浮桐走来。
当时的东临就是个在黑暗中大雪纷飞的人，他走的很慢，一步一步，踉踉跄跄，似乎下一秒就会倒下，但他没有，彼时的秦正只以为是东临经过那漫长而艰苦的战斗和长途跋涉，身受重伤，身心俱疲，才使得他的脚步是如此的沉重，仿佛背了一座大山。
直到很多年后，秦正才明白，东临那单薄的肩膀上载着的是多么沉重的责任，凝结了所有战死战士的心血和意志、对家人故乡的思念、永远无法兑现，如期归来的承诺，她们的身躯永远倒在了虚空之中，甚至于尸骨无存，此生无缘故国一见，往事如风终消散，他们只能带着不甘永眠虚空。
一百三十三名战士去，只有他一人凯旋，战况之惨烈可想而知。
所有看到这一幕的人，都不约而同的动容，心头萦绕着苍凉的悲伤。
有时候，屈辱地活着，比悲壮的死去，更需要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