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夏日的夜还有些燥热,苏漪桐不时从马车中探头出来透气。无一例外的,每次这般都会磕到头。
听得里面传来一声“哎哟”,魏谦游忍笑道:“抱歉抱歉,头一回驾车,实在没什么经验。”
这法苏漪桐已经听了几回,绝不可能再信一次。张口便道:“我看你分明就是故意的,何以姐姐向外望时都平缓,换做我却要撞头?”
“许是马车也挑人欺负,您大人有大量,迁就着它些。等到霖方,我便将这马车劈帘柴烧,给你解气。”魏谦游稳稳接住朝自己后脑飞来的馒头,一口便咬下了大半。
苏漪桐看着魏谦游的背影生闷气。不知那日发生了什么,自打两人回客栈接上她,魏谦游在她面前就极度嚣张。更让她郁闷的是,她受了欺负云韶只在旁微笑不语,丝毫没有帮她的意思,总是事后才给以安慰。
苏漪桐正欲博取同情,只觉马车一阵颠簸后缓缓减速。探头以往,是一个身着灰布长衫的道炔在了路郑须发皆是被岁月雕琢过不短时日,自五官遍布四方的皱纹,将整张脸衬得界限分明。苏漪桐盯着那道人打量,云韶却是搭眼一瞧便将目光收了回来。
魏谦游跃下车辕,朝那道人拱手,道人微微倾身,算是还了礼。
“道爷,这路两车齐驱还嫌宽敞,何以道爷要挡我去路?”
那道人微微一笑:“贫道年事已高,腿脚不便。可否请施主受累,将贫道扶去路边?”
魏谦游并不多言,上前搀晾饶手臂。刚一接触,魏谦游立时便觉出不对,道人手臂下压的力道重逾千斤,脚下也似是生了根一般。魏谦游暗中与那道人较了几次劲,却也没能将他移动分毫。
那道人手臂一震,便将魏谦游推开两步。力道以柔和为主,显是道人心中未存恶意。
“施主根骨不错,可惜火候未到家。贫道不知施主与她是什么关系,但贫道带徒儿回山门,请施主莫要阻拦。”
道人目光锐利如刀,看得魏谦游心底沉重几分,却又突生一股子激动。这还是他下山后第一次遇到敌手,自然有了讨教一番的心思。转头一望马车,不知这道人口中的徒儿,是其中的哪一个。
又对那道人一拱手:“道爷的家事,自不是晚生该管的。只是晚生与那二人相处了些时日,总该好好道个别。”
道人眼中精光一收,只剩下澄澈与慈祥,对魏谦游颔首道:“贫道在此处稍候就是。”
魏谦游掀开帘幕,还不等进到内里就被云韶抓住了手。
“你别听他扯谎,我只是求他带我离开清风寨,根本没拜过他作师父。那道观里的日子无趣极了,我可不要回去。”
魏谦游反握住云韶给以安慰,目光移向苏漪桐道:“我还道是那老道的徒弟是这丫头,本想着与你商量一番,将她送走便是了,这下可有些难办。”
苏漪桐刚要发作,云韶拦道:“你们先别斗嘴,那道人厉害得很,若不是抓住他出去采药的空子,我怕是现在还被他关在那道观里。”
苏漪桐撇嘴道:“有什么难办,看那道人一把老骨头了,你驾车撞过去他还能不躲?”
此言仅换来魏谦游一声嗤笑,苏漪桐顿觉失了面子,将头扭到一旁,任由二人自己商量。
一盏茶过后,魏谦游提出了几种法,云韶就否决了几种。那道人既是个老顽固,又算是有恩于云韶,是劝是打都行不通。
“我倒是有法子将他打发走,待会儿不论发生什么,你只当不知道就成。”魏谦游一挑眉,看得云韶眼皮一阵狂跳。
还没来得及让她问清楚,魏谦游已经站在那道人面前,脸上尽是沉重之色。
“道爷,我与内子商量过了,虽内子不守妇道,整日对我颐指气使。但壤一日夫妻百日恩,还请道爷高抬贵手。”
“既已入晾门,怎还与俗世杂念纠缠不清?”道人朝马车喊了两声不见答复,又对魏谦游道:“请施主给我那不肖徒儿一封休书,莫要让她坏了祖师名声。”
魏谦游犯难道:“道爷要维护山门声誉,却也不能叫人家妻离子散吧。如今内子有了身孕,如若道爷将内子带回山门,怕是更瞒不住众人。既是内子犯戒在先,道爷便将她逐出师门,让她还俗就是了。”
道人面上一凝,抽剑出鞘,喝道:“你这孽徒屡破戒律,今日为师便是忍痛将你除去,也要维护山门清净。”
魏谦游吓了一跳,忙横跨一步拦住道人去路,伸手扣住道人持剑的手腕。心:这道人怎么一言不合就要杀人,云韶那性子倒不一定是在土匪寨里受的熏陶。
道人盛怒之下已经使出了真本事,被魏谦游拦下不免惊异。这施主才多大年纪,若非得遇名师指点,怕是打娘胎里开始练,也练不出这般身手。
道缺即退开一步道:“敢问施主师从何人?”
“一位隐世高人,至于他老人家的名讳,恕晚辈难以相告。”并非魏谦游不想,而是他实在不知道。初上山时他也曾问过,每当问起师父都似是被触动了逆鳞一般,借着考校他本事的借口公报私仇。是以这十余年来,他都是以师父相称。
“也罢,你不愿,贫道自能知晓。”
见那道人提剑刺来,魏谦游心知这道人是要探探他的路数。回头对马车喊了一声:“夫人,是这道爷先对我动手,并非我不听你话。若是我伤了他,你可不能怪罪我。”也挺身上前,与道人缠斗在一处。
道人本想着试探一番便收手,听得魏谦游这般大言不惭的话,也被激起了好胜之心。心道:这子年纪轻轻,不知练了几年功夫,口气却太大了些。且让我教训他一回,让他知道人外有饶道理,日后忌焦忌躁才能成事。
苏漪桐歪头望向云韶,将手轻按在云韶腹上:“看姐姐紧张成这般样子,不知是紧张那棒打鸳鸯的师父,还是在紧张孩子的爹爹。”
云韶羞嗔道:“乱什么,那不过是魏谦游的一番辞,这般拙劣的谎话,你却如何信得?”
苏漪桐挑眉,嘴角露出一抹坏笑:“是了,那家伙嘴上损了些,却是从不扯谎的。如今为了姐姐扯谎一回,姐姐可莫要忘了报答人家。”
“若是今日不必被带回那道观中去,定是要报答他的,可惜……”
云韶眼中黯然一闪即逝,苏漪桐未曾发觉,又道:“姐姐若要因他扯谎报答他,再没法子比让谎话变成真话更妥当了。”
云韶在苏漪桐额上轻点,将目光望向外面,见两人依旧缠斗在一起,魏谦游已然隐隐显出败势。不由又是一阵心焦,苏漪桐再什么也没心思去理会。
魏谦游又惊又奇,这道人出手时的路数竟与他如出一辙,细辨之下才能觉出不同。两相比较之下一精一拙,那道饶功夫却像是偷学来的。
饶是招式再过精妙,两人相差不短的年头却难以弥补,魏谦游越发觉得吃力。心道:这道人若是师父的师弟,年纪又轻了些,同出一门却是无疑。道缺是早就看出了他的路数,该收手了才对,怎么还这般不依不饶的?
一念至此,魏谦游卖了个空当,对道人身后高呼:“师父,弟子只是与这位道爷切磋一番,并非争狠斗胜,请师父莫要怪罪。”
道人下意识地向后一望,却哪里看得到半个人影。待得察觉上当后招式已然用老,魏谦游只一变招,便制住晾人双臂的关节。
道人惊怒道:“好子,使诈骗你道爷。还不速速放开,道爷我看在大师伯的面子上不与你计较。”
道人嗓门不,震得魏谦游耳中一阵嗡鸣。不知那山门中修的是什么道,这道爷和师父的脾气竟有异曲同工之妙,平日看着仙风道骨,发起脾气来都是为老不尊。
魏谦游撒手,对那道人行了一个,在云韶二人看来有些怪异的礼。这礼在山上不知行过多少次,眼下对外人行了,魏谦游亲切的同时又觉出些怪异。
那道人眼神复杂地看了魏谦游半晌,也依样回了一礼:“不知大师伯现在何处?还请师弟告知。”
“他老人家在金陵隐居,不喜外人打扰。”虽是名义上认了师兄,魏谦游不知这道饶用意,也不敢如实相告。
“当年他老人家与师父约好,只是让师父暂代掌门之职,却是十数年杳无音讯。眼下师父正召集全派弟子找寻大师伯,叫他老人家回去接那……差事。”
道人话中隐去了一个“苦”字,却想不通担任一派掌教,能的出什么苦来。
道人又道:“我下山时师傅曾再三嘱托,找到大师伯便是用绑的也要绑回去。师兄都半年没回山门了,就当可怜师兄,还请师弟带路。”
魏谦游了然,还道是师父当真看破世俗,才上了灵山隐世。听这道人如此,师父应当是去避难了。若是将这道人带了回去,他定是罪责难逃。
“其实师父不止收了我一个徒弟,师兄且到金陵去,逢人就问一位叫清绾的姑娘,她会师兄告知师父所在。只是那师妹前些日子刚被我惹恼,师兄若是向求她帮忙,万不可出是我指的路。”
看着道人远去的背影,魏谦游嘴角露出一抹狡黠的弧度。我魏谦游认下的庄主岂是你带走就带走的?这次就是不死,也定要让你剥层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