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亡者重生
但见红裳疾言厉色,冰冷至极,冻彻肺腑,“别吞吞吐吐,有话快说!”
“但是这尸蛊炼魂术尚有缺陷,我们无法控制毒尸,还请护法将情况回禀巫祝大人,以求解决之法。”
红裳不屑地嗤之以鼻,满面不快地甩袖而去,灰发老者不忘施礼相送,一派虔诚,“望护法转告巫祝大人,假以时日,我们定能利用毒尸对付天朝军队,届时定能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振兴我族苗疆,指日可待……”
我但觉悲愤填膺,这巫祝怎会如此恐怖,竟能研制出这样的蛊术,而这些苗人为了对抗天朝,居然无所不用其极,连此种丧心病狂的事也做得出!
但观红裳颜色,似乎并非忠于巫祝,而且似对此举颇为厌恶,既然如此,她又为何听命于巫祝,作为一个汉人,为何要与苗人同流合污?
忖罢,我悄然退下飞檐,尾随那一抹红影而去。
夜深露浓,我不动声色地跟踪红裳,紧追不舍,一路避过守卫视线,直至一处芦苇荡漾的浅滩,别无他人,方见那抹纤影顿住脚步。
我落足于翠竹之上,忽然夜色中寒芒一闪,三枚飞镖破空而至!
我微微一惊,翻空而起,但闻身边夺夺作响,飞镖接连打入竹竿,我亦身如浮光掠影,轻飘飘地落于滩中石块上,月华中无处遁形。
红裳于石上翩妍回身,青丝飞扬,风姿冷艳如旧。
我面上殊无颜色,依旧一身蓝紫苗装,银发以布巾尽数束于头顶,长袖半挽,五分裤及膝,眉心蓝莲离焰在细碎额发掩映中若隐若现。
竹影婆娑,芦苇飘摇,二人相对立于水中月下,一言不发,相互目光相触时,每每有暗雷劫火生出,可谓多年沉疴,早已深入骨髓。
成然,她扬起一线冰冷的笑弧,唇齿间尽是嘲讽,“林飘飞,没想到你居然还活着,还变成了这个落魄样子,不知教主看见了会怎么想?”
我素颜波澜不惊,“抱歉,我没死,让你失望了。”
“你很有本事,居然闯到月谷来了,别告诉我你是来游山玩水的!”
“我没心思和你叙旧,只想问你几件事,问完就离开。”
“哼,简直是痴人说梦,我为什么要回答你,不过,听听看也无妨。”
“你不是一个甘心任人摆布的人,却为何会听命于巫祝?为何要帮他们对抗朝廷?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此话好似触动了她的隐伤,只见她面色一凝,怒上眉梢,“你少自以为是,我永远都不会忘记,当初教主是被你害死的,我跟你之间只有仇恨!”
我心下一痛,忧伤地淡淡摇头,“我不是……”
“少废话,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话音刚落,她红袖一扬,无数藤蔓骤然接二连三破地而出,迅如闪电,势如杆棒,划破苍茫夜色,伴随着飞洒的水花,疾刺而至!
我幽幽一叹,水光四溅之中,霍然腾跃而起,身如幻影,穿梭在弥天漫地的藤蔓间,银鞭挥洒间,带起落英缤纷,如影如幻。
便在两龙争虎斗之时,但闻空中一声长啸,一只巨大木鸟呼啸而过,红裳抬眸一望,不耐烦地轻哧一声,足下升起淡红烟雾,飘然而去。
我自不甘线索就此中断,忙不迭飞身追上,“站住,不许走!”
藤蔓层出不穷,逐渐将前路层层封锁,视线中愈渐布满交织的藤蔓,我不顾一切地飞跃向前,腾翔于藤蔓间,身法越发快疾,胜似电闪流光。
陡然之间,一道强风迎面逼近,却是一击重掌破开万千藤蔓,呼啸疾至!
其来势之快猛,让腾身半空的我毫无躲闪之功!
电光火石间,胸口猝不及防地受到重重一击,口中弥漫起浓浓的血腥味。
我被逼得不断退飞,强忍巨痛,左手扣作在胸前的手,右手运起一道灵梭掌,猛拍向突袭之人,却在离他脸庞咫尺之间,戛然顿住!
前方不远处的红裳冷冷一笑,随即几个纵落,便已了无踪影。
藤蔓冉冉消退,月光倾洒而下,勾勒出面前之人风华绝代的轮廓……
此时此刻,我终于得以看清他真面目,心底那段遥远而隐秘的回忆瞬时在眼前寒灰更然,恰如山崩海啸般激荡,周身血脉都要为之冻结!
这绝美无双的面容,乃是再熟悉不过,此刻竟如此清晰地呈现在眼前……
犹如时光回溯,江河倒流,刻骨铭心的记忆,于脑海中责重生……
是真,还是幻,已然分不清……
我难以置信地观觑近在眉睫之人,恍惚喃喃,“苏……游……影……”
月下芦苇荡漾,水花四溅的清透中,一切,显得那么不真实……
他面无表情地望着我,柳眉凤眼,黑发如瀑,檀香幽幽,华美的黑袍因风扬起,一如初见之际,只是,那夜色般撩人的黑眸,已不再深邃……
七灵蝶翩翩萦绕,彩光流转间,映得他的面庞犹若紫阳花一样苍白。
我从不相信亡者重生的传说,可当事实摆在眼前,所有的怀疑都化为乌有。
菩提生千年,尘世化缘,尘世之花似镜,永醉今朝不醒。
雪白的柔荑,小心翼翼地,轻颤着探向男子的脸颊……
这一刹那,周围一切在眼前淡化,星之幻境的碎片逐渐将我包围,恍若只消一伸手,他在月下花间的完美轮廓,便会随着我指尖的痕迹勾勒出来……
相对静默的两道身影,在夜色竹影之中疾飞,恍若天地万物都化为静止……
然而,梦,却在下一刻,被残酷的现实击得支离破碎!
水葱似的柔荑还未触及男子面颊,他便倏然后翻,转身飞掠离去。
“苏游影!”
我回神之下,蓦然张开七彩蝶翼,毫不犹豫地追了上去,眼见即将触及那抹黑影,却不料他突然回身,霎时红光一闪,鲜血激溅……
一道尖锐的刺痛霎时贯穿胸膛,满天血雨之中,我不可置信地低下头——
他手中一柄七尺血红矛刺,带着闪耀的血色流光,精准地穿透了我的胸膛!
嫣红的血,淋漓怒放在胸口,逐渐染红了大片衣衫……
撕心裂肺的痛,无止境地在胸口蔓延……
胸间的矛刺已如星火般点点消散,唇角源源溢出血丝,我腾翔于半空,静凝着眼前的绝美俊颜,不自觉地漫起一丝苦笑,“为、什、么……”
纵使红莲业火灼烧着心肺,滚沸的水银浇灌着双目,我却已不觉遍体鳞伤之痛,煎心日复一日,惟有眷念这根利刺,每一下都深深扎在心间!
黄泉远,孤魂又何依,轮回镜前六世姻缘无常,阴阳遥相望。
岁月辗转之间,仅仅一年半载,他便将我忘得一干二净了么?
此刻,我终于明白,红裳临走前,嘴角的那一抹冷笑。
疾风摇落遍野紫阳花的花瓣,如同眼泪一般。
我颓然飘落在地,捂着血流如柱的伤口,腰间那支象征着两人生死情谊的珊瑚长笛,亦被沾染了点点血迹,恍若在无声嘲笑着当初的海誓山盟。
我将珊瑚长笛轻握胸前,沉痛低喃,“可以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么?”
夜风在耳边呼啸,他眼底横亘着深不见底的空洞,复又无声地转身而去。
“不要走……”
我不顾胸口吃痛,急忙飞身追上,却见他反身甩来一掌,我慌忙横臂格挡,但无法抵挡他的凶猛内力,顿时一口鲜血喷出,整个人被震飞开来!
本以为会摔得粉身碎骨,忽觉腰间一紧,竟被一只手臂牢牢揽住,恍惚间抬眸,却映入一道白陶假面,正是一日不见踪影的黑衣人!
他揽着我稳稳落地,语带惊怒,“你想死吗?为什么不还手?!”
我微弱地轻咳一声,气若游丝,“关你什么事,放开我……”
“做梦!给我老实待着!”
他回得干脆利索,语意铿锵,隐约蕴含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
苏游影却并未如先前那般离去,反而腾身袭来,黑衣人右手快疾捏决,竟凭空化出一道紫色七星法阵,手一挥,法阵便以摧枯拉朽之势席卷而去!
劲风狂飙中,芦苇飞叶甫一触及法阵,便瞬间灰飞烟灭,化为乌有!
我惊骇已极,忧上心头,“不要……不要伤害他……”
“你担心的该是他会不会伤害我们,他可没那么弱!”
苏游影掌心聚起一团红焰,霎时化作数条庞大的火龙,盘旋着迎向法阵!
登时电光火石,强袭肆虐,风息凌厉,宁谧的空间无法承受强大力量的交织,逼仄仿似要裂开一般,璀璨的流光汹涌澎湃,激荡飞散,直冲九霄!
黑衣人被逼得连退数步,眼见红焰渐占上风,谷内人影闪动,他严肃低道,“不好,谷内的人被惊动了,此地不宜久留!”
他又挥出一重法阵,旋即将我打横抱起,在闪耀的光芒中飞跃疾去。
我不顾唇角血如泉涌,胸口痛不堪忍,焦灼地盼睐流光乱影中逐渐淡去的修影,竭力挣扎不休,“放我下来,我不要走,我要去找他!”
他飞身如电,毫不停歇,轻瞥一眼我血流不止的胸口,言语间隐含怒火,“现在你去只会死在他手里,我看你真是活腻了,别给我死撑着了!”
话音刚落,我便觉颈后乍受一击,剥离了最后一丝意识。
月之秘谷
梦境缱绻中,我在黑暗中不断奔跑,想要抓住那魂牵梦萦的幻影,然而他却离我越来越远,背影逐渐在视线中远去,最终被黑暗吞没……
迷糊中因痛惊醒,我下意识地抬手抚额,只觉触手处一片火烫,却盈了满手冷汗,浑身若浸在沸油中,被煎熬得五内俱焚,其滋味不堪言状。
勉力撑坐起身,举目四顾,但见窗外夜色如墨,屋内清新雅致,似曾相识。
我脑中迷雾环绕,不经意间垂首,却见自己只着了白色袭裤,上身竟不着片缕,缠了数层雪白的绷带,隐隐血晕弥漫在胸前,在荧烛中鲜艳夺目。
这一幕,霎时惊回了我恍惚的思绪——谁,谁帮我换的?!
“别看了,这是我的房间,是我给你包扎的,你的身体,只能给我看!”
这琴弦般悦耳的声音,几乎熟悉到可怕,我心中登时返起一股寒意!
蓦然抬首间,映入竹桌边静坐的黑衣人,却不复见那遮面的白陶面具,五官的轮廓,首次清晰地展现在眼前,却瞬间将我惊得目瞪口呆!
他一手托腮,一手以纤草漫不经心地拨弄着灯芯,点墨余香凭谁诉风流,一双媚眼妖魅地笑视我,“怎么,看见是我,又想逃了?”
闪烁的烛影之中,映染出他再熟悉不过的眉目,弦月双眉,桃花细目,凝肌纤颈,眼波流转间,百媚横生,妖艳蛊惑得令人窒息……
那般超越性别的美,那样的容姿仿若不属于这世间所有,正是舒亦枫无疑!
那浓浓的药麝之香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便是淡淡蛊惑的曼陀罗花香。
满不在乎我一脸怔忡,他径自脱下从不离手的黑色手套,左手拇指上那枚洁白的玉石扳指跃然于眼底,唇边又挂上了如初阴冷的笑弧,“你昏睡了两天,如果不想死得很难看,最好不要乱动,我已经替你向掌柜说过了。”
他先前的种种古怪行径,我此刻终于了然于心——
戴手套是为免我发觉他身体的冰凉,药麝浓香只为掩饰自己独特的气味,以及面具覆脸、用腹语取代真音说话,均是为了隐藏自己的身份!
而他之所以仇视云隐,自然不言而喻!
我垂眸收神,暗忍胸口剧痛,微弱吐息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还不是因为你在这里,别以为你能逃出我的手掌心!”
“少来,我知道你是来见五毒教圣女的。”
他眉梢一挑,阴阳难测地妖柔媚笑,朝床榻惊鸿步来,黑衣随风而扬,食指饶有趣味地弯在唇角,意味不明的目光脉脉倾注在我脸上。
这一惊非同小可,我惶恐地向后挪去,却见一片阴影笼罩下来,他倏然将我困在双臂间,柔滑的青丝垂落在我身上,他的面孔近在眉睫之间!
他俯身注视着我的双眼,颠笑红尘,风华激荡千古,“看来,你很关注我嘛,居然将我的底细调查得一清二楚,那么,你是吃醋了?”
我被迫双手撑在身后,偏头躲避迎面扑来的带着曼陀罗花香的冰凉呼吸,不悦蹙眉,“谁有空管你,我不过是遇见了银翘!”
对于他的无理轻薄,我向来束手无策,也只能眼不见为净。
“哦?你连五毒教圣女也认识?你的朋友还真不是一般地多!”
“你找五毒教到底要干什么?”
他复又压低身子,越发贴近我,水银色的桃花眸中凝粹着如梦似幻的月华,耳鬓厮磨地暧昧低语,唇边笑意不减,“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我亦降低身子,埋下眼睑,不甘地撇撇嘴,“不说算了,我没兴趣知道!既然你来了,还装什么神弄什么鬼,很喜欢耍人吗?”
“咦?我一直以为你知道,我最喜欢耍你了呢!”
“你!”我怒极语塞,只若鱼瞵鹗睨嗔视。
他以毫不掩饰的玩味大笑起来,顺势斜坐在床沿,一手撑在我身畔,一手撩弄我铺散满床的银白长发,勾起水银的桃花眸邪邪锁住我,“我本来也没想到你会在这里,当时为了通过城外的蛊阵,便和手下随身携带了特制的药囊,不料一进城就遇到了你,我怎么可能放过这么好的机会,所以就买下了客栈,一直隐藏下去,好让你日夜陪在我身边,若不是这样,恐怕你早就逃走了吧!”
想不到那般风流轻浮的他,竟能隐忍至此,甘愿只是远远地静默守望……
我眸光闪烁,踌躇低道,“这个……也许大概可能应该会吧……”
阴郁的愤怒一瞬间闪过他的眼底,他的冷笑中私藏着嗜血的味道,“本来一切顺利,没想到那脆弱的小子突然出现,夺去了你所有的关心,我很生气,即使不能阻止你关心他,也绝不能容忍他出现在我眼前!”
“无聊!”我不屑轻哧,轻轻捂住隐隐作痛的胸口,抬眸正视那阴冷的俊颜,“那么那天晚上,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月谷?”
冰凉的手指捻起我的下颔,他似笑非笑的嘴角眉梢,俱是绵绵情意,“我自然是去见五毒教圣女的,却没想到遇到了你,带你回来可真不容易!”
“银翘怎么会在月谷?”我狐疑不定,转而心下一凛,“难道说……”
“和你师妹一样,她也是月谷的巫师之一!”
“原来是这样,我怎么没想到……”
难怪他之前派人去月谷探查,便是为寻银翘下落,以与其取得联系。
恍惚凝思间,夜间溪山如画的月谷、昏暗的身影披满星辉的点滴,恍若从崩塌的回忆沙丘中挣扎而出,凤凰责般清晰地重现在脑海中!
我顿时如梦初醒,连忙窜下竹床,抓起床头柜上的布衫便向门外走去,却觉臂上一凉,被一只冰凉的手倏然攫住,“你要干什么?”
我霍然甩开他的手,头也不回地蹒跚前行,“我要去找苏游影!”
“你疯了!”
“我没疯,他还活着,我要去找他!”
眼前忽然黑影一闪,他已牢牢地拦在门前,冷言冷语地火上浇油,“你给我清醒点,他已经死了,不可能活过来!”
“我明明看见他出现在我面前,你也看见了!”
“那又如何,他有理睬你吗?有和你说过话吗?”
此言惊雷般击中了我的心,携着摧心蚀骨的痛楚灭顶而来,几令我无法呼吸。
他不仅不理我,反而想逃离我,我的追寻只换来他无情的抵抗,我无法相信,他就这么抛下我,和红裳在一起了,我一定要问个明白……
“无论如何,有我在,绝不让你踏出房间一步!”
仿若倾尽毕生之力,方才抑下胸臆间肝胆欲裂的极痛,却任凭心头不肯熄灭的残念固执挣扎,我幽幽顿足于他面前,凝眉,“你让开!”
“休想!”
我无心辩驳,银鞭呼之而出,伴随着银华耀目,恍若朝开暮谢的雪色优昙,携着死亡气息毫不犹豫地卷向面前之人,惊得案上萤爝摇曳。
他侧身避开,冷笑幽慵,“哼,就你现在这半死不活的样子,还想跟我斗!”
我扔下布衣,不顾衣不蔽体,猛地一连七鞭电扫而出,长长的银丝在风中飘舞,然而因伤势过重,鞭法速度力道大减,均被他轻巧躲过。
他只一味躲闪,并未还手,正如我对苏游影一样。
不盈片刻,胸口便传来撕裂般的痛楚,那斑斑血晕不断扩大,身法亦不由得缓了下来,面上转眼冷汗如雨,不知不觉间,唇角竟沁出一线血丝。
舒亦枫眉头一蹙,手中倏然凝聚起幽紫的华彩,仿若皓月被紧攥在掌心中炸裂,霎时万道紫光从指缝中耀眼而出,铺天盖地地向我倾泻而来!
我惊骇之下,即刻向后退跃,却终是慢了半拍,四肢登时被紫线紧紧缚住,随即只见他五指拨动,我被陡然抛回床上,缚住手脚的紫线转眼牢牢地盘结在床柱上,整个人呈“十”字被绑在床上,已是不能动弹分毫。
赶尸巫术
舒亦枫优哉游哉地负手步来,故作嘲讽的得意伪装覆盖在面上,摇头啧啧有声,“我不是警告过你不要乱动么,你总是这么不听话。如果你想死,就由我亲手杀了你,但除此之外,你不能随便寻死!”
我竭尽全力地挣扎,依然放任情绪的野马肆意驰骋,口不择言,“混蛋!你放开我,我知道你嫉妒羡慕恨,只会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他丝毫不以为意,竟一个翻身躺在我身畔,侧身倚肘,悠悠目睹我徒劳挣扎,若有所思地抚着下巴,桃花眸底卷起危险的波涛,“话说回来,我怎么觉得这情景似曾相识呢?貌似最初用这种下三滥手段的,就是你吧!当时可是把我摆成‘大’字了,我是不是该以牙还牙,也把你摆成‘大’字呢?”
我霍然回首辗顾,怒不可遏,“你敢!”
“有何不敢?”他拿掉我手中银鞭,旋即以袖轻轻拭净我唇边血丝,笑若穿肠毒药,“你现在只能让我为所欲为了,我劝你说话最好小心点……”
深谙他话中隐约的威胁,我霎时缄口不言,心底已然警钟锵然长鸣。
他轻手为我盖上淡紫绒被,妖柔的媚笑,在微微生凉的薄唇上晕染开来,“这才乖嘛!作为奖励,我就告诉你我来这里的目的。”
我愤慨无声地狠瞪着他,却因他脱口而出的话语,难以置信地怔住——
“我是为了苏游影而来!”
“什么?!”
斜飞入鬓的纤长弦月眉,压着微微上挑的桃花眸,折射出诡秘而慑人的星芒,“虽然我讨厌苏游影,但他毕竟是我的哥哥,一年多前我亲手葬下他,却不料不久后他的尸体被人盗走,我也不能坐视不管,便想查清此事,既然你已经见过他了,我也不再隐藏身份,只好将真相告诉你,免得你又做些蠢事!”
我的大脑霎时间冷却下来,不由得怔怔望着他,心底挣扎着燃起一丝侥幸。
“当时发现他的尸体失踪后,我便想到了苗族的巫术,于是去了趟五毒岭,并请五毒教帮忙调查,得知和黔中苗疆的一种巫术有关,所以来到了凤凰城。就在那天晚上,银翘告诉了我查到的真相,我也亲眼见识到了!”
“到底是什么?”
他冰凉的玉指轻轻地划过唇角,不易察觉地微微上翘,弯出一泓似嘲似讽的弧度,“你可听说过,黔中苗疆有一种巫术,号称——‘赶尸’?”
乍闻此惊世骇俗之言,我几欲腾身而起,登时心如擂鼓。
赶尸?!湘西苗疆自古流传的赶尸之术,我怎未想到?
“赶尸是此处独有的神秘巫术,便是巫师以法术操纵尸体活动,通过这种巫术,尸体生前的力量能在死后发挥出来,为巫师做事,便如傀儡一般……”
“那么苏游影……”
“别怪我泼你冷水,苏游影并未复活,你见到的只是行尸!”
这句话有如晴天霹雳,瞬间粉碎了所有旖旎幻想,令我惊愣当场!
原本仅存的一星半点的希望,亦随着残酷的话语,灰飞烟灭……
夜色渐深,竹叶飒飒声愈渐融化在潮湿空气里,春末的雨淅淅沥沥坠落下来,在沱江上氤氲成柔和的薄雾,窗外古城忽如海市蜃楼一般摇曳。
我呆呆地望着屋顶,脑中一片空白,侥幸的心又被打入绝望的无底深渊!
我在横臂格挡他一掌时,便已感觉到他的身体异于常人的冰冷,而他之所以双目无神,毫无呼吸,全是因为,那只是个没有灵魂的躯壳!
我分明早知他并非活人,却始终不愿面对事实,甚至宁愿他与红裳在一起,总好过心中那个猜测,至少,那样他是平安活着的……
梦中熟悉的面孔,在久已尘封的遥远时光中,被逐渐风化为记忆的残片……
舒亦枫静凝着我的侧脸,寄目木偶一样呆滞的我,眼中神情千回百转,截玉般的纤指,一遍遍地穿过我银白的发,妩媚的暗香丝丝绕住我的身心。
无边静夜中,心思迥异的二人,陷入了沉寂若死的气氛中。
咫尺鼻息间,呢喃的夜风在耳根厮磨缭绕,一如冰凉的呼吸,“我去了五毒岭后,银翘便被派来凤凰城助我查探,并为此进了月谷。那天晚上,银翘带我去见苏游影,正见他往谷的南面而去,银翘被巫祝召唤离开,我便一路跟踪苏游影,于是见到了与他交手的你,没想到还看到了匆匆逃离的红裳,要不是为了救你,我当时就把那贱人杀了!若不是我,你也早死在苏游影手下了!”
我恍然回神,沉痛地阖上双眸,“他并不想杀我,先前是为了掩护红裳离开,之后只是想甩掉我,是我不肯放手,才招致他出手的。”
他手下一顿,牙尖嘴利地冷嘲热讽,“那也是你自作自受!”
我拾回紊乱的思绪,徐徐睁开双眼,强自冷静下来,“既然红裳听命于巫祝,那么助红裳离开的苏游影,定也是由巫祝操控的,赶尸的施术者必须在傀儡附近,因此,当时巫祝一定在不远处操纵着苏游影。”
“你总算清醒了!”
“既然一切已成事实,我也不得不去面对,如今唯一能做的,便是想办法将苏游影的身体夺回来,不能让他成为别人的傀儡!”
我暗自悲愤不已,那巫祝真是可恶至极,竟对苏游影的遗体下手!
可红裳同样深爱苏游影,却为何能容忍他的遗体被人操纵,难道她为了与苏游影在一起,真的不顾一切了么?
那巫祝究竟是何方神圣,既然得知苏游影的力量并找到他的家,便说明他认识苏游影,他的所作所为无不令人汗颜,无疑是个劲敌!
幸得我是在谷口附近与红裳会面,想必巫祝还未知“尸蛊炼魂”术泄露之事,否则他当时定会利用苏游影除掉我,而他之所以不屑对付我,恐是因急事在身,从那三人几乎同时被巫师召唤可知,那晚巫祝究竟有何事?
至于那位传言甚少的凤凰城主,更是深藏不露,恐怕实力还在巫祝之上!
这个凤凰城,以及神秘的月谷,隐藏着太多不可思议的秘密……
舒亦枫唇角微扬,佯似漫不经心,“我本就是为了这个而来,现在你要参与无可厚非,不过一切得听从我的吩咐,否则我不会让你冒险的!”
“我要做什么,与你无关!”
他的瞳孔骤然紧缩点凝,一把掀开绒被,倏然翻身覆在我身上,柔软冰凉的躯体完美地契合,迷幻的曼陀罗花香充斥在鼻间,两人之间再无间隙!
我骇然一颤,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灌头顶!
他故作温柔地轻抚着我的发丝,俯首贴耳,冰凉的话语梦魇一般潆洄在耳边,“飞,我好像提醒过你,不要乱说话,但是你刚刚说的那句,让我很生气,后果很严重,我是不是该付诸行动来让你记住——我是你的男人呢?”
我登时欲哭无泪,后悔莫及,稍不留意便触怒了这颗定时炸弹,若非无法动弹,直想一掌拍死自己!
感受着他吹拂在颈边的冰凉气息,我惶恐闭眼,大有视死如归之象。
他奶奶个熊的,我要是晚节不保,就自刎谢罪,去陪苏游影!
然而,他并未有下一步的动作,竟不可抑制地大笑起来,“飞,你还是这么可爱,这么好欺负呢,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
我小心翼翼地睁开一只眼,迷茫地观觑他,却在瞬间陷入怔忡——
那笑容发自真心,毫无以往半点阴冷的气息,竟是出奇地灿烂阳光,一如那九天之上的神祗,耀眼绝美得令人自惭形秽,给人无比舒适之感。
他,竟也会有这样美的时候……
他宠溺地揉了揉我的头,令美玉失色的肌肤在萤爝映照下越发耀目,“你这么好欺负,要是把你交到别人手里,我还真不放心呢,真幸运我是唯一能看到你害怕和柔弱样子的人,你在别人面前总是比任何人都坚强能干,在我面前做个小女人也不是坏事,不然,我真担心你会忘了自己是个女人!”
他从我身上撤离,复又为我盖上绒被,秋眸里柔情似水,“你伤得这么重,我怎么忍心欺负你呢,安心睡吧,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仿若源自心头春雨润物而生的一股温柔,悄然无声地渗入这静谧的夜色。
我一直将舒亦枫当做S级危险人物,若他在身边,我定是时刻警惕,不得安睡,然而不知为何,那晚我却卸下了所有防备,睡得特别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