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往年暮雪只采一束六月雪去看爹，但今年她采了两束，一束给爹，一束给娘。

暮雪孤身一人站在两座紧挨的墓碑前，望着摆满一地的纯白圣洁的六月雪，那是爹生前最喜欢的花，他说纯洁的六月雪就像娘一样纯净无暇，他为她深深感染，也为她暗暗忧伤。

于是每年五月初五娘就会带着暮雪到山头采花送到爹的坟上，因为这天，是爹娘相识的日子，娘要让爹孤独的坟墓边开满六月雪，就像她对他思念的心，永不坠落。

今天是爹娘相识的日子，一个平凡而快乐的日子，娘说过这天她不会哭，所以暮雪也不会哭，哪怕此刻孤身一人，孤零零的对望两座相偎相依的坟。

“爹和娘终于可以在一起，再也不用分开……暮雪会带着爹和娘的爱，好好的生活下去……暮雪会像爹一样，读好多好多书，写好多好多字，让所有人都刮目相看……尽管现在看来还是一种遥远的奢望，但是总有一天，我会让全世界的人都看到爹写的字、画的画……暮雪答应爹，没人再可以贬低你的才华，所以爹在天上一定要看着，那些看不起你的人，无法赏识你的人，终会感到愧疚的……

还有娘……不要再为扔下暮雪一人而自责了，暮雪一点也没有责怪娘……暮雪只是……只是想到你和爹在一起的时候，偶尔会有点难过……你们看得到我，而我，却只能看着你们的墓碑……

不过你们千万不用担心，虽然别人说暮雪一人孤苦伶仃很可怜，但暮雪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可怜，我有爹娘的爱，还有教我读书写字的大少爷，和总是在紧要关头帮助我的二少爷，暮雪感激都来不及，怎么还有资格可怜？

暮雪已经很满足……很幸福了……”

从山上下来，二少爷的马车还等在那，暮雪心满意足又万般感激的跟他道谢，却被他嘘声阻止。

“这点小事还需感动成这样？以后要出门就来找我，找云姨只会搬规矩来吓你。”

“遭了，云姨还不知道我出来……”

“怕什么，是我带你出来的，天塌下来有我扛着。”

说罢，若丞伸手一把将暮雪拉上马车，马车载着他俩一刻不停的朝柳园奔驰而去。一路上若丞给暮雪讲了许多关于杨家的事，像他爹杨世豪虽然事业有成、名扬四海，外人看他总是气势磅礴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但每次和他娘二姨太吵架总输得一败涂地；像他伯父杨世雄，一辈子就是个跟屁虫的命，在外人眼里他跟着大哥杨世雄做事，毫无主见，回到家里就跟在妻子身后唯唯诺诺，点头哈腰；最有趣的是上次欺负过暮雪的红霞，有次喂鱼喂着喂着就掉进了观鱼池，把自己当成了鱼饵……暮雪认真的听着，她发现若丞讲的每件事都那么吸引人，自己不知不觉的就被他给吸引了，他就仿佛一片会飞的羽毛，跟着他就能无忧无虑自由翱翔。慢慢的她相信若丞确实有一种神奇的力量，能够让人不自觉的忘掉烦恼，走出哀伤。

但奇怪的是，若丞讲了很多很多故事，却始终没有提到大少爷，暮雪心想，可能大少爷是大太太的儿子，所以二少爷多少会对他有所戒备吧。

很快他们就回到柳园大门，暮雪刚要下车就被若丞拉住。“等一下，我送你进去。”暮雪摇摇头，道：“二少爷不是还要去书院吗，我已经耽误你很多时间了，不能再误了你下午的课。”

“你担心的事还真多，街口有只母猫要生小猫，你要不要给它找产婆？好了别多说了，我看你平安过关就走。”说着若丞就示意永林继续驾车，一切都显得安然无恙，一直到琴香阁。暮雪探出头四下张望，不见有不寻常，这才放心的回头跟若丞告别。“二少爷，今天多亏了你……”她总是这么惜字如金，才说了几个字就没声了。

就在暮雪跳下马车的那一刻，若丞突然叫住了她：“暮雪，有一样东西要给你。”

她回头，只见一束纯白玲珑的六月雪落入眼帘，若丞拿着这团洁白的花束，嘴角无忧无虑的上扬着，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

“刚才等你的时候摘的，快拿去，好好养着，别让它死了。”他把六月雪塞到暮雪手中，也不管人家要不要，就这么放肆的塞到人家手里，最后还不忘对一脸懵懂的暮雪挥挥手。以至于她一整天都想不明白二少爷为什么要让她替他种花，柳园有那么多手艺高超的栽花师傅，却偏偏让一个毫无养花经验的小丫鬟来照顾他的花。

虽然不明不白的，但暮雪小小的封闭的心，却是美滋滋的。她回到睡房第一件事就找了个空瓮，装了一些清水，然后把六月雪小心的一根根的插进瓮里，最后把它们安置在了自己床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