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让我来看看这是谁的恐惧?

夜浓如墨,星月偃息,唯有狂风与惊雷不断,周遭的巨木纷纷摇曳不休。

青山手提一把长长的骨枪,匆匆掠过林间,面上虽无表情,眼中却是掩盖不住的惊惶。

转过一座山坡,面前又是一处险地,迎面是一株大树,树上刻着三道划痕。

“啊……”青山忽地停顿下来,呼出一口气,“第三次了。”

他眼中的慌乱愈发剧烈,左右看看,之后他咬着牙,拿起手中骨枪,隔空一划。

嗤,树干上又划出了第四道痕迹。

依高樵洞人对山林的了解,明明不该有迷路的事情才是,他可以很确定自己走的是不同的方向。

可是每次都会再回到这里。

鬼打墙。

这个词从他心头浮现出来。

他略微有些后悔,不该如此冒进。

可是……

青山也十分无奈。

恐怖山谷的深处血魔晶更多、但鬼物也会凶厉很多倍,这是他们都知道的。所以历来圣子候选人们都是在外面对付一些普通的鬼物,慢慢积攒血魔晶。

可近来的恐怖谷不知怎么了,他在外围走了大半天,居然没有遇见一只鬼物,就好像都被人扫荡光了一样!

怪哉。

无可奈何,他这才不得不冒险深入。

谁知一深入就碰到了这道行不一般的鬼物。

青山左右转圜,沉思片刻,干脆背靠着这棵大树,坐了下来。

既然怎么走也走不出去,那便不走了。虽然恐怖谷内昼夜难明,但夜间阴气旺盛,鬼物的力量是会强盛几分。等到转过天来,自己未必不能突破此间。

如此想着,他也渐渐冷静下来。

咔嚓——

一道电光突兀闪过,四野惊芒。

青山的余光骤然瞥见不远的丛林间竟有一道人影!

他猛地跃起,仗起白骨长枪,“谁?!”

对方没有回应,青山眸子锁紧,干脆挺身上前,一路进逼。

黑暗中,对面依稀穿着的也是高樵洞人的兽纹服饰,形体模糊,青山沉声问道:“是谁?水根?木蓝?是你们吗?”

咔嚓。

又是一道闪电,陡然再度照亮,青山看清了那人的样子。

那是一具没有头颅的尸体!

不止缺少了头颅,还缺少了整条右臂,直直地站立在那里。

“啊!”

这残破的尸体让青山惊叫一声,转身便跑!

但前方暗影中忽然又传来桀桀笑声。

“你恐惧了……”

青山的脚步顿住,端起长枪,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又看看身后那站立的尸体,满脸惊恐。

“你为什么怕呢?他明明是你的同伴啊……”

这声音沙哑苍老,像是夜枭在模仿人类说话,难听之极。

一个披着麻布袍子的老人从林中飘荡出来。

“我与你拼了!”

青山终于见到这片区域的鬼物,顿时大喝一声,就要杀将过来。

却听那老人又一阵阴笑。

“你心里有鬼……”

喀喇喇……

一阵奇怪的声音从青山胸口响起,他浑身颤抖,低头一看,居然有一只惨白的手从自己心口钻出来,这一只手之后,是一颗头颅……

那张面孔惨白而沾满血迹,瞪着一双眼,眼中满是不甘与愤怒。

青山一眼就能认出来。

那也是参加这次圣子之争的高樵洞人之一,青山自小的玩伴,虎子。

“你心里有鬼……”

老人的声音像是能够渗入魂魄,在青山的耳边不断回荡,让他想起了许多画面。

就在几个时辰之前,在恐怖谷的外围,他遇见了虎子。

因为他们一直是好友,所以即使是在圣子之争中,也还是选择结伴而行。

但青山渐渐起了歹心。

虎子的实力历来在他之上,搜集到的血魔晶也比他多。而他忙碌一日,还没有多少收获。这样下去,他一定会输。

于是他趁虎子不备,飞起一枪,斩断了他的手臂。几乎失去了反抗能力的虎子,很快又被他斩下了头颅。

青山将虎子的尸身就地掩埋,带着他积攒的血魔晶继续上路。

每一次的圣子之争中或许都会发生这种事,但是没人会追究胜利者的过往,他丝毫不担心会被发现。

这也是为什么,他仅仅是看见了一具残破的尸体,就会瞬间破功,被恐惧侵袭。

因为他心里有鬼。

现在这只鬼钻了出来。

……

这样的恐惧时刻,在这座山谷中时有发生

在肉眼看不见的世界里,有无数道丝线连接着这座莽荒大山的每一片区域,构成了一片无限广阔的蛛网。每当有恐惧产生,就会有一股黑色的烟气顺着丝线,逐渐传送到这片山谷的最中央。

那里有一座古老而奇诡的祭坛。

祭坛周遭环绕着几根不知是何材质的巨大立柱,柱子上雕刻着神秘的画卷。

祭坛中央,有一位仿佛亘古以来便是如此的身影,盘坐在此处,身子像是某种暗蓝色的金属浇铸的,不似肉身。

如果李楚在这里,应该会觉得这个存在很眼熟。

当初他曾经遭遇过的……邪灵。

只是此邪灵非彼邪灵,身为巫神遗留在人间的最后几尊神秘存在,它们的力量来源并不相同。

曾经那尊邪灵的力量来源是气运,在被李楚斩杀了一尊躯体之后,凭着另一具备用躯体侥幸存活。谁知又被自己的信徒召唤神降,再度来到李楚面前,惨遭二次斩杀,如今坟头草已然换了几茬。

而这一尊,则以恐惧为食。

所以它才借助着这片被魔气浸染的土地,改造出了一片属于自己的恐怖山谷。闯入者的恐惧,是它最享受的美食。

这里对别人来说只有惊悚,对它来说却是乐园。

外面的人们隐约知道这里有这样一个吞噬恐惧的存在,却很少有人见过它的真面目,他们给它取了一个名号,叫做“食恐王”。

“人在死亡前的大恐惧,真是美味啊……”

食恐王缓缓睁开双眼。

“只是……这是怎么回事?”

它看向东侧的丝线,来自山谷东方的丝线出现了大面积的折断。每一根丝线都代表了一只鬼物,有些许的断折是正常现象。但是像这样短时间大量的断折,几乎造成了整个东面的蛛网坍塌,就很不正常了。

于是它的视线,顺着那虚无缥缈的丝线延伸过去,所过之处,将一切尽数收拢眼中。

……

“我们是不是遇见鬼打墙了?”木蓝心虚地说道。

毕竟在这个小团队里,她是作为向导存在的。

先前。

在林间遭遇了两名道士后,她一度被李楚搜集的大量血魔晶所震惊。李楚是希望能将这些血魔晶卖给高樵洞,批发价也可以商量。

但是木蓝哪里能做主,她只能说等圣子之争结束,她可以带李楚去高樵洞,与族中长老详谈。

之后她又了解到李楚是要在恐怖谷寻找那传说中的魔王之墓。

她讲述道,故老相传,就是因为魔王之墓的存在才导致了恐怖谷变成这副样子。所以高樵洞人普遍认为,越靠近恐怖谷深处、鬼物越凶厉的地方,越可能靠近那处墓穴。

李楚师徒对恐怖谷不了解,木蓝便提出自己可以做他们的向导,酬劳只要一些小小的血魔晶就可以了。

虽然可能有很大风险,但是也没有别的办法。以她的伤势,再参与圣子之争几乎不可能了。但李楚指缝儿里漏出一些,就足够让她获胜。

木蓝只能赌这个小道士修为高绝,足以战胜此间最恐怖的存在。

李楚倒也乐得有人带路,反正代价只是几颗不值钱的碎钻。

一拍即合。

还没等离开,小道士就已经让木蓝大开眼界。

只见他右手拈起一轮小太阳,金光笼罩之下,转眼便将木蓝的伤势一扫而净!

木蓝惊喜地看着自己双腿间那两个硕大的、干涸的血肉坑洞,一下子就被填平。

双腿重新变得平整、光洁、有力。

“这洞……竟然……就这样……被填满了……”

她难以置信的连连呢喃。

李楚没说什么,倒是老杜适时地跳出来道:“厉害吧?我师傅厉害的地方还多着呢!”

“真是好耶。”木蓝甩动双腿,由衷地赞叹道。

之后便引领着师徒二人继续深入。

前路又遇到过几次鬼物,但李楚每每没等鬼物展现出什么手段,就已经将其秒杀,最后只能根据掉落血魔晶的大小来判断其实力。

不禁让木蓝大开眼界。

直到转过一片山坡之后,他们在继续向前,走了半晌,居然又回到了这里。

木蓝有些不好意思,很怕是自己带错了路,又十分怀疑是遇到了鬼物。

“鬼打墙吗?”李楚闻言,拿眼看了下四周。

“有可能,因为我可以确定走的方向绝不是在转圈……”木蓝道,“有可能是极强大的鬼物,在不知不觉间改变了周围的一切。”

“没关系。”李楚淡然道:“对付鬼打墙,我有特别的技巧。”

其实他对付鬼打墙的经验不算多,只是还没失败过,所以很有自信。

“我们要去的是那个方向吧?”他抬手指了指前面。

“是。”木蓝点头,随即又察觉到有些不对,“等等,你要干什么……”

就见李楚莫名抽出剑来,对着空气举起了剑。

“只要没有墙了,那鬼也就没什么好打了。”李楚平静地说道。

然后轻轻一剑落下。

这一剑,他力在改变地形,所以用了足足小一半的灵力。只是如今等级已高,比起曾经的全力一剑也不逊色。

轰——

一道难以形容的剑气柱破空而去!

气浪滔滔,尽管是在李楚身后,木蓝和老杜还是一瞬间被掀翻在地!

他们甚至连站起来都顾不上,只是惊愕地看着这一剑。

杜兰客还好一点,虽然他不知道师傅的力量上限。但是他知道,师傅的力量就不一定有没有上限……

所以李楚做出什么,他都不会太惊讶。

木蓝可就直接傻掉了。

你管这玩意叫“技巧”?

看着那无比粗大、无比炽热、无比长几乎看不见尽头的赤色剑气柱……有这个还要什么技巧……

她心里忍不住想起一句话。

爷爷,原来你没骗我。

原来山的那头真的有神仙……

轰隆隆隆——

这一剑,荡尽前路。

不止是挡路的密林,连带着浓雾、顽石、陡坡、山峰……前方数百丈包括半座山体直接被清空了!不是山体上被清空,而是连着那小半座山一起!

只剩下一条翻滚着热浪的路径。

周边的黑色浓雾缓缓流淌进来,还会被持续不绝的热浪蒸发。

同时。

近处,在这道宽阔的剑气路径边,也显露出了一道有些鬼鬼祟祟的身影。

那是一个披着麻布袍子的老者,身形佝偻,容颜枯槁……他就站在这道路径的边上,正用一只脚金鸡独立着,姿势颇为尴尬。

身为一只厉鬼,在这种场景下被人看见,应该是挺没面子的。

但也没办法,若不是他及时地缩回一只脚,恐怕也要被那剑气所波及,人间蒸发了。

这剑气是如此骇人,以至于他都忘了要把脚落下来。

只是前方所有遮挡的东西消失,他就突然暴露在了李楚他们的视线面前,气氛颇有些微妙。

李楚看着他。

他看着李楚。

半晌,他眨了眨眼,用阴森沙哑的声音说道:“你……你心里……你心里有鬼……”

只是这句话说得断断续续,语气多少也有些没底气,实在有些勉强。

“都啥时候,还搁那念台词呢?还不知道跑?”杜兰客咂咂舌,冲他竖起一根大拇指:“敬业。”

“噢……”老人方才是被吓得傻了,这时候被他一提醒,顿时想起来。

逃命要紧。

他转过身,袍子一张,就想像只大鸟那样飘走。

但下一秒。

一道飞火流星迅速地尾行了过去。

……

噗通、噗通。

似乎是什么东西在剧烈地跳动,又似乎是什么东西在狠狠缩紧。

在那古老而诡异的祭坛中央。

食恐王敲将这一幕尽收于眼底,久久无声。

忽然,它感觉到一股淡淡的黑色烟气将自己笼罩了,这是恐惧的烟气。

几乎是下意识的,它吸食了这股恐惧。可奇怪的是,这股恐惧却没有增强它的力量。

咦?

它的思绪被打了个岔。

食恐王非常奇怪,居然吞噬以后不能增加力量,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次遇到。

“让我来看看这是谁的恐惧……”

“哦,原来是我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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