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最小合数
“和阿姨约好了,等我找到房子就把小泰迪接过去。”我给贺涵发过消息。
手机沉寂了一会,突然嗡嗡嗡响动起来。
“喂?”
“你回家了吗?”贺涵问道。
“在路上了。”
“你那阿姨家里什么情况啊?”
“阿姨儿子常不在家,养的两只泰迪,平时就由叔叔阿姨帮忙照顾着,结果又生了一窝,顾不过来,所以找人领养……”
“谁关心狗啊!”贺涵粗暴地打断,“我是问她家庭情况,几口人,有没有孩子,都是干什么的。”
“你要发展客户吗?”我好奇反问。
“甭管我干啥,问你你就说。”
“好像是三口人,阿姨爱人是个大学教授,儿子比我大,不知道做什么的。”
“然后呢?”
“没了。”
“你在那儿呆了……”贺涵估计看了一眼表,“呆了得有仨小时,就问出些这?你们都聊啥了?光聊养狗心得?”
“聊的挺多的,时事历史文学地理艺术,想到哪儿说哪儿,可能因为爱人是教授,阿姨懂得也很多,我俩三观还挺像的,聊得超开心!”我高兴地说着,想想又小心补充道,“我不太问别人私事,你也知道我为啥从上个单位离职……”
贺涵沉默了一会,她一定快把白眼翻出来了。
“我今晚不加班了,这就回去,你在家老实等着。”贺涵最后撂下一句话。
“那你吃……喂?”
我一头雾水地挂了电话。
刚出地铁站,远远就见着贺涵已经站在出口等我,满脸都写着恨铁不成钢。
“那边多少钱一平米你知道吗?咋想的?好不容易有个接触机会,你不抓住?”
没等我站稳,贺涵已经砸过三个问号。
“你要是在我们以前做投资顾问那会,问这个,还挺有道理;但现在我就是个写小说的,凭笔上工夫吃饭,阿姨家再有钱也对我没什么帮助啊。”
突如其来的质问,把我打得更懵了。
“我是跟你说工作吗?行,那我们说工作。”贺涵拉着我往外走,语气丝毫没有减弱,“小马他爸为什么看不上你,就光因为你是自由职业者不是公务员?不是,是嫌你穷,嫌你家穷,他觉得配不上他家。你要是能日入过万,他爸那种人保证亲手把儿子剥干净了送你床上。”
“为什么要提小马。”我勉强笑了笑,“都已经过去了。”
“你这儿过去了吗?”她指了指左胸,“我知道你向来物质欲望不高,但在这个世界上,只有物质好了,精神才不受委屈,这一点你要早点明白。”
“我在……我在努力码字了。我已经赚了一些钱,读者不多是因为我写得还不够好,我自己的问题,以后会慢慢更好的。”
我知道她想说什么。我看着她,我确认她看到我眼圈已经发红了,但她并不想停下来。
“慢慢?你都失去了小马了,还要慢慢?”贺涵停下来,直视着我的眼睛,像捅进一把刀,“有细水长流最后成功了的吗?没有。现在什么时代,这两天网上那么多人骂那个挺漂亮的网红,因为她做了人小三,她在乎吗?她不在乎,她从这件事里赚了好几百万。好坏重要吗,不重要,只有流量重要。”
我没有说话。
“我在公司里,分分钟上下几千万,亲眼看着各路都是怎么搭起台子唱自己的戏。只要有人愿意为你造势,把你的名字推到台前,哪怕只有那么一阵,也能比你吭哧吭哧闷头写上十年赚得多。”
贺涵没有夸张。她做的是操盘手,几千万,砸进大盘里,连个响儿都听不见。
“这就是人性啊。”她接着说,“你看最近那些,侍娘一朵,无尾熊,还有那个是生是死,不都是幕后大佬推火的?”
“你举的三个例子。”我没有忍住,“全是抄袭的。”
“那又怎样?抄就抄呗,反正火了不是。你抄我我抄你,有人推,火了就是本事。”
“我有点明白,为什么大家版权意识不强了。”我不想和贺涵吵架,句句斟酌着,“但是你要这么想,我也只是个无名小作者;倘若我的文章被人抄了,就像是自己的孩子被偷了,我倾家荡产去告,赢了,但没人在乎,甚至还要骂我,你还是无所谓吗?”
“无所谓,这都是别人的事,没落到我们头上。”贺涵毫不犹豫,“你要怎么扞卫你的作品?你要有名气,要有钱,要有大佬组织着千军万马为你发声,这样你才能被看见,被听见,被人在乎。”
“但正因为我现在处于无名小作者的位置上,才会更能感同身受啊。”我不甘心地辩驳着。
“所以我才想让你变强大,去依附势力也好,推手也罢,不择手段地火起来。然后你才能保护你的孩子。”贺涵双手放在我的肩膀上,“还有你的爱情。”
路边刮起风,席卷着尘土和寒意,长驱直入,整个穿透了我。
我无话可说。
“我三观是不是太歪了。”贺涵拍了拍我,递过一根烟。
“也没有。我一直都知道,你就这个三观。”我接过来,背着风,点上火。
烟雾弥漫进嘴里的第一口,我觉得有什么东西,正在慢慢碎裂。
——你不要抽烟了,对身体不好,还不好闻,我给你买口香糖嚼呀。
——我有时候没灵感,会比较烦。
——那你看看我,我抱抱你,宝宝不烦躁,我去帮你找灵感。
喂,是灵感小朋友吗?不要乱跑了,冉冉可想你了。
什么,你要明天才来呀,好,那我让她先休息一天。
宝宝你看,它说了,明天就来了。今天先睡觉吧,我去给你倒水泡jiojio。
……
“这烟太呛了。”我抹了一把脸,又吸吸鼻子,“天也冷得要死。”
贺涵看我一眼,又转过去,把烟掐灭:“来车了。”
她朝前面招招手。
“不回家吗?”
“先不回去,带你去个地儿。”
我也急忙扔掉烟蒂。一逆风,满身的烟味就格外明显。
确实难闻。
“去哪儿啊,吃饭吗?”我跟上她。
“去一个能改变你人生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