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冒失
相氏身材纤细,完全看不出已经生育过孩子。身上穿着一件象牙白的偏襟圆领短衫,一条石青色的长裙,衬得整个人格外淡雅。容貌虽然算不上极美,但皮肤却是十分细腻白皙。她眉眼细长,鼻子小巧,从远处看真有几分狐狸的模样,尤其是左眼下面还长了一颗泪痣,显得十分惹人怜爱。
上一世白蓉萱虽然听说过很多相氏的事情,但并没有和她打过多少交道,后来她又历经沧桑,早就把这个人淡忘了。若不是重生,她几乎想不起相氏这个人来。但一看到那颗泪痣,白蓉萱立刻就记了起来。
前世相氏在唐学萍出嫁时出了不少的风头,把忙得脚不沾地的黄氏都给比了下去,不知内情的外人都夸相氏贤淑能干,她也借此机会在唐家的交际圈子里挣得了一些名声。相氏又是个会做人的,姿态放得极低,逢年过节都是亲自登门送礼拜访,话是怎么好听怎么说,没多久就获得了一致的好评。大概也是因为如此,大舅舅唐崇舟才会把家放心的交到她手中。
白蓉萱望着坐在相姨娘一旁冲她微笑的唐学莉,她就像一朵开在温室中的花,还不知道未来将要面对什么风雨,恬淡又美好。白蓉萱在心中暗暗下定决心,这一世就算是为了可怜的唐学莉,也不能让相姨娘轻易如愿。没想到唐学莉已经先一步起身走过来亲热地握住了她的手,“你怎么样?身子已经好全了吧?”
“早就好了,一直想找机会托人告诉你一声,却始终不得空。”白蓉萱客气地道谢,“这还多亏了你送来的燕窝,不然真不一定好得这样快。”
唐学莉笑了笑,“管用就好,还道什么谢?”
这会儿相氏已经机敏地站了起来,适时地上前冲着白蓉萱讨好似的笑了笑,“这是萱小姐吧?端庄高雅,真是了不得的标致人物,还是早几年见过一面,这要是放到大街上碰到,我都不敢认了。”
白蓉萱侧过脸看了她一眼,客气地回以一笑,“这位是谁,看着眼生,说得好像我前几年就不端庄高雅似的。”
一句话说得相氏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唐学莉也没想到白蓉萱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脸色微变,有些惊吓到了似的说道,“这位是相姨娘……”
相氏反应也是极快,急忙认错,“萱小姐别多心,我是个粗人,不会说话,你可别跟我一般见识。”
唐老夫人在一旁满脸诧异。平日里白蓉萱像个小猫似的,或许是因为客居在舅家,身份地位尴尬,因此对谁都客客气气的,几乎不会说什么重话,今日也不知道怎么,居然怼上了相氏。不过和相氏相比,自己的亲外孙女肯定更重要,唐老夫人也不会帮着相氏说话,她在一旁笑了笑,替白蓉萱开解,“蓉萱,这位是长房的相姨娘,荣哥的母亲。她不怎么出门,你大概也不认识,她看着虽年轻,但论辈分却是你的长辈,和长辈说话,可不能没礼貌。”
唐老夫人话里有话,看似是在介绍白蓉萱认识,实际上是说相氏工于心计,嫁了个年长许多足够当自己父亲的人,话里话外都透着几分轻视。
白蓉萱听外祖母这样说,心中虽然觉得好笑,但还是要就坡下驴,忙给相氏行了个礼,一脸诚心地认错,“相姨娘,是我冒失了,您别跟我一般见识,千万不要往心里去。”
相氏知道她是唐老夫人心尖上的人,哪里敢说什么,忙客气地笑道,“您说的哪里话,要说错也都是我的错,跟您有什么关系呢。”把姿态放得很低。
唐老夫人对她的表现很是满意,在一旁道,“相姨娘知道你萍姐要出嫁了,特意送了几匹好料子过来。我仔细瞧了瞧,都是苏州织锦厂今年的新货,样式新颖又讨喜,到时候就摘录到嫁妆单子上,也是你大舅舅的一片心意。”
一番话说得相氏脊背发凉,暗暗庆幸自己没有听下人的话,拿些陈年的烂货来丢人现眼。跟着相氏过来的下人更是大气都不敢喘一声,恨不得把头埋在脖子里。
白蓉萱知道唐老夫人是有意震慑相氏,别以为她久不出门就不认货容易骗,看到相氏脸色都变了,白蓉萱心里一阵畅爽,语气轻快地说道,“大舅舅有心了,等萍姐嫁了,是不是莉姐也该议亲了?她可只比萍姐小几个月呢。”
白蓉萱心里琢磨着,以相氏的心计,肯定不会轻而易举的漏出狐狸尾巴。想要改变唐学莉的命运,最好的办法就是早点将她嫁出去。反正长房那头如今已经有了荣哥承继家业,也不用非让唐学莉招赘了。
唐学莉闻声脸色羞得通红,拉着白蓉萱的手道,“你胡说什么?”
唐老夫人像是才想起来似的,心疼地看着唐学莉,“可不是嘛,学莉也到了嫁人的年纪了,从前觉得孩子都还小,没想到这一眨眼的工夫,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了,看来我也是真的老了。”她看似随意地望向相氏,询问道,“关于学莉的婚事,你和老大是怎么想的?”
相氏被唐老夫人精光四射的眼睛盯得发毛,急忙道,“老夫人,这件事儿哪有我说话的余地,全由老爷和您做主就是了。”
唐老夫人对她的回答非常满意,“回头等老大过来,我找他说说。女儿家的好年华就这些年,铺子里的事虽然重要,却也不能把孩子的婚事给耽误了。”
唐学莉脸红得能滴出血来,低着头一言不发。
白蓉萱在一旁看着相氏惺惺作态的模样,忍不住一阵反胃。上一世关于唐学莉的婚事相氏不但有说话的地方,还全权做主,不给二房一点儿插手的机会,彻底毁了唐学莉的一生。
白蓉萱还不太会隐藏自己的情绪,她心里想什么,几乎都表现在了脸上。唐老夫人看在眼里,心里一阵诧异,实在不知道这个外孙女今天是怎么了,好像是处处看相氏不顺眼,难道背地里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儿?
相氏说了什么难听的话或是做了什么?
唐老夫人再看相氏的眼神就变得有些冷。她哪里知道白蓉萱心中的计较,在她心里自己外孙女是个柔软的像花瓣一样的孝子,如果她看谁不好,那肯定是对方的问题,满心的护短。
相氏在唐老夫人面前极不自在,略坐了片刻就说荣哥自己在家,自己有些担心,想要告辞。唐老夫人自然也不会留她,说了两句客气话,就让李嬷嬷送她出去。李嬷嬷是唐老夫人身边的老人了,由她出面送客,也算是给相氏脸面了。
相氏连称不敢,眼底却飞快闪过一抹得意。
白蓉萱拉着唐学莉的手不放,“莉姐好容易出趟门,在家里吃过饭再回去吧。”
唐学莉一怔,看了看白蓉萱,又看了看相氏,有些犹豫不决。没等相氏开口,唐老夫人已经点头答应了,“也好,把学萍也叫来,你们姐妹儿几个好好亲近亲近,以后成了家嫁了人,就不好总再聚了。”
女儿嫁了人,就是别人家的人了。吃人家的饭,看人家的脸色,不像做女儿时那般自在。
唐老夫人这样一说,唐学莉自然愿意,相氏也不敢说什么,只能客气地嘱托道,“既然萱小姐留你,家里又没什么大事,你就多留一会儿,和姐妹们交交心,等晚点我再让马车来接你。”
唐学莉高兴地点了点头。
等相氏带着人出了门,白蓉萱就向守在门口的春桃吩咐道,“你快去告诉舅母,就说莉小姐今天留在家里吃饭,让她跟灶上的人吩咐一声,多准备些好吃的。”
春桃笑着跑去找黄氏了。
白蓉萱站在门前,门外的阳光明晃晃地落在她身上,将她的身影拉得老长。唐老夫人看着外孙女这副模样,有一瞬间的恍神。她忽然间觉得外孙女似乎和从前不同了,但哪里不同,自己又说不上来。
白蓉萱拉着唐学莉向外祖母告辞,一边说着话一边离开了。李嬷嬷送了相氏回来,见唐老夫人还愣在那里,忙倒了杯茶送过来,“老夫人,您这是想什么呢?”
“你有没有觉得蓉萱最近和从前不一样了?”李嬷嬷不是外人,唐老夫人没有丝毫犹豫的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李嬷嬷年纪大了,精力有限,平日里只服侍唐老夫人,和白蓉萱见面的机会不多,听了老夫人的问话,她想了想,笑着说道,“肯定不一样呀。过了年又长了一岁,萱小姐可比去年稳重懂事多了,这孩子都有大的一天,以后一天一个样,您还能天天盯着呀?”
唐老夫人觉得李嬷嬷这番话说得很有道理,索性不再多想,指着桌子上用红绸子包着的几匹布说道,“一会儿你给学萍送过去,无论怎么说,这也是长房的一点儿心意。我们分家不分人,不能让外人说三道四。张家也不是那小门效,别再小瞧了学萍,给她冤枉气受。”
“是。”李嬷嬷答应了,“这位相姨娘还算会做人。”
唐老夫人不置可否,轻轻抿了口茶。
出了唐家大门的相氏直到上了马车才敢长长地透出一口气,服侍她的老妈子也是她的乳娘,皮肤又黑又糙,伺候相氏之前一直在田里务农。她见状忙打起扇子,小声说道,“这个老夫人真是厉害,一双眼睛看得人心里发紧,气都不敢大声喘,小姐以后还是少来吧。”
相氏不耐烦地瞪了她一眼,“你以为我愿意拿自己的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要不是为了在唐家站稳脚跟,我才不来受这个气。你刚才也不是没看见,那个养在唐家的吃闲饭的都敢对我不敬,我要是不紧着点,哪还有好日子过?”
说起这个,相氏的乳娘也跟着生气,“难怪小姐不高兴,我在一旁听着都浑身不舒服。瞧得起她才叫一声萱小姐,外面人哪个不说她是个不被人承认的野种?不过依我看,您也不用这么小心,不管怎么说,唐家早都分了家,各过各的日子,他们还能把手伸到咱们家来不成?您又给老爷生了个儿子,将来荣少爷可是要继承家业的。只要把那个眼中钉赶紧嫁了,还不是您说什么就是什么?到时候我也能跟着借点儿光,好歹把我那两个儿子弄到府里来做个管事,按道理他们还算是你的乳兄呢!”
相氏心里烦躁,听得极不耐烦,“这些事儿以后再说吧。”她那两个所谓的乳兄一事无成,整日的游手好闲,只会喝酒打牌,什么忙帮不上还知道添乱,这样的人要来有什么用?
相氏坐在摇椅晃的马车里,暗暗计划着接下来该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