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六章 夜遇

“公子来碗大份小份?”老板在雾气腾腾里鞠躬,笑哈哈的对着面前男子询问。

这人上半张脸戴着面具,身形看上去倒是挺英挺的,穿着虽不似大富大贵,但衣服料子比平头百姓还是好上许多,还裹着大氅。

“小份。”咳嗽了一声,才答话。

“好嘞。”老板一点头,转身去炉火前忙活,不一会儿就把小碗馄饨端过去,又顺手把桌子擦了擦干净。

临近年关,街市上有卖花灯等,也有代写门联的,还有支着摊子算卦、杂耍的,眼前是暖色的火红,头顶是皎洁的月白。

临恪一个人百无聊赖的跟在两人后边,堪堪落后两步远的距离,未免自己成为最亮的一盏灯。

“真不知道有什么可逛的,指望在这里淘到宝,还不如去当铺看看。”他小声嘟囔了一句。

楚岚忽的一下停住脚步,临恪屏住一口气,却见两人是被糕点零碎的小摊吸引了注意力。

选了袋山楂糕,空腹没吃两块就更觉得胃口大开了。

“不逛了,走不动了。”汝华扯了楚岚一下,从人潮中抽身往路边站。

楚岚看了眼天色,又垂眼看她:“看来你这几日白白起来晨练了,一条街才走了小半。”

“小半就要了我半条命,大半你直接把我命拿去算了。”面不改色的反唇相讥,汝华不动,任他怎么说。

临恪闲的都要发霉了,一个人逛街真的好无趣,三个人里他正是多出来的那一个,比起在街上吹风,他更喜欢喝花酒睡软床。

“殿下,刚刚听说前头有个馄饨摊不错,生意火爆,味道鲜美。”他终于有了发挥作用的机会,伸手提议。

楚岚看向汝华,汝华看向临恪,问:“你尝过?不然怎么知道味道鲜美?”

临恪一板一眼的拱了拱手,摸了摸下巴:“刚刚路过的那人说,鲜到咬舌头,总不会太差吧。”

“我要是没咬到舌头,就割了你的舌头。”汝华眯了下眼,冲他晃了晃拳头。

临恪:“……”

楚岚拉住了她,远远的看到了似乎是有个搭着棚卖馄饨的摊贩,“过去看看。”

三人在街对面,一时人潮拥挤,不好穿过百姓走过去,索性就在原地等等,待人少时通行。

汝华隔着人头攒动,目光遥遥看向了搭起的馄饨棚下,里面氤氲着热腾腾的雾气,最后方一桌,坐了个穿着大氅戴着面具的人。

棚子里烛光昏暗,其实一眼看过去里面坐着的人,都并不打眼,可他回头的一瞬间,汝华看清楚了面具。

是狐狸……

“人少了。”

心思突然被打断,汝华缓缓收回目光看向楚岚。

楚岚以为人群哄乱,她没听清楚,又重复了一遍:“人少了,过去吧。”

临恪已经迈出一只脚了,突然被叫停了。

“人坐的太杂了,我想找个酒楼安静些。”汝华拧眉,面无表情的撇了临恪一眼。

临恪悻悻的收回脚步。

楚岚不疑有他,“嗯”了一声,说:“前边在走七十步有酒楼,你若还能走,过去倒不妨事。”

汝华转过身,垂眸继续向前走。

酒楼常在,街市摊贩各地跑却不常有,因此难得今日外边热闹,平素在丽京城颇有声名的酒楼,今日也略有些清冷。

跑堂的见三人穿着不凡,立刻请上了雅间:“贵客这里坐,咱们酒楼靠窗的位置,正好能看到湖光,今夜卖花灯的不少,河里五彩斑斓,漂亮着呢。”

汝华偏头看了眼敞开的窗户,外头确实是能看到湖水,不挨着街道,一下子就安静了很多。

人也看不见一个。

“冬日里冻手冻脚,几位刚从外头进来,可要来壶热酒暖暖身子?”

本来准备关窗,但见她在向外看。楚岚便道:“来两壶,碳火也烧的足些。”

夜里的花灯确实好看极了,滴溜溜的湖上打转,像只晃悠悠的小船似的,又亮晶晶如星子。

就着热酒用了晚膳,结账下楼已过了一个时辰。

这个时候街上虽然还是热闹繁华,但比方才摩肩擦踵已经好上太多,人散去一半,路也显得宽敞了许多。

楚岚看了眼前方:“才走到一半,把这条街逛到头再回去吧。”

汝华摇了摇头,“久不出门看个热闹就算了,回去吧。”

临恪眼睛亮了一下,急匆匆一拱手:“那属下就先走一步了。”

他早就等着去寻花问柳了,一下跟焕发新生似的,脚步轻快,身上都轻了二两。

楚岚自然懒得管他,也没责备之意,这段时间为了帮丰逸对付姚国公府党众,临恪被捆在宫中许多日,偶尔放纵也正常。

“回去吧。”汝华没看他,直接走在了楚岚前头。

楚岚眸光如宝石看过去,伸手挡了她一下。

汝华打在他手上,“要逛你自己待着,我回去等你。”

“走反了。”楚岚收回手,握住她的手转身。

过了一刻钟,两人停留在一处灯谜前。

“哪里走反了?”汝华气笑了,一把甩开了他的手。

楚岚掏出铜板,买了个纸糊的孔明灯,就着灯笼里的蜡烛点燃,递到她手上。

“不逛了,去前边桥上放了,我们就回去。”他波澜不惊,语气也寻常的像是没做错事。

汝华就在桥下边,没耐心的把手里的孔明灯送上了天,“桥上有雪,我会滑倒。”

她说完,松了手。

橘黄色孔明灯飞上天空,游游荡荡的渐远,比肩月亮旁边的北斗七星。

楚岚目送一点亮光消失不见,淡淡的勾了勾嘴角,扫了一眼天桥上许愿得男女老少,转身离开。

“回去吧。”

……

堪堪在三更之前到了家,天色已经昏沉,温度也跟着又降了几度,房间里碳火熄灭了又新点燃,一时间室内温度还没上去。

仆人送来汤婆子掖在被子下,汝华换了衣服,直接上床睡了。

楚岚出门跟下人交代了几句,回房坐在炭盆前取暖,将身上衣物烘的差不多,换了里衣才躺下安歇。

翌日五更天,冬日里昼长日短,汝华睁开眼的时候,窗外尚是漆黑一片。

她翻了个身,料想昨晚三更过后才躺下,楚岚此时应在梦中,没想到对上了一双正好睁开的眼。

“才几时?”楚岚是跟着汝华醒的,长睫覆下,视线落在她脸上。

“你不也是。”汝华回了一句,又重新翻身回去,闭上了眼。

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呼吸渐渐均匀,她又睡了过去。

楚岚却是醒了之后,就不容易再睡着,略一躺见她又睡着了,自己下榻换了衣服,提前用了早膳。

半个时辰后,天边已经隐隐有了点儿光亮,楚岚在暖阁才坐下,手底下人突然出现。

“殿下,临恪在春日馆被姚国公的死士追杀了,您快去救他。”

楚岚闻言眸光一紧,姚国公的死士此时正被通缉的厉害,丰逸下令全国搜剿,没想到这些人却会突然折回京城,找临恪寻仇。

“逃出去的不过是散兵败将,临恪被下药了?”他没想到,临恪竟然没能脱身。

手下摸了摸脸颊上蹭到的血,脸色苍白:“不知为何,这些人格外勇猛。”

楚岚没再问下去,当务之急是去把临恪先救回来。

他离了暖阁,带人直奔春日馆。

……

没想到回笼觉一夜,竟然错过了早膳的时间,汝华醒来的时候,窗外已经大亮了。

她换了衣服,梳洗开窗通风,仆人见她醒了,行礼道:“早膳还热着,就等着姑娘醒,随时可传。”

吃了一盏茶,暂时没什么胃口,汝华让人下去,见左右无人,楚岚也不在暖阁里,拿了寻常用的桃木剑,在空无一人的院子里使了一遍剑招。

她内力已然恢复,假以时日必能够悄无声息解决了府内守卫脱身。

可惜了,今日楚岚虽然不在,但她如今尚未大成,不足以对抗府内守卫。

汝华收了剑,刚推开房门,突然遥有所感,霍然拔剑回眸。

木剑抵住了铁剑的一击,却也不出意外的断成两段,汝华侧退了两步。

“陛下且慢,是摄政王派我等来的。”来人蒙着面,声音沉闷。

汝华脑海里走马灯,一下过到了昨晚在馄饨棚下,看到了那张狐狸面具。

“来了多少人?”她将断剑收回剑鞘,放弃了喊人的准备。

来人见她信了,连忙补了一礼:“陛下放心,这座府宅里明里暗里的守卫都被引开绊住了,您尽管放心跟属下离开便是。”

汝华视线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确认他眼神并无谎报闪烁之光,“走。”

两人自西北直走,中间躲过了两名仆人,当真没遇到一个阻拦的守卫。

直到翻越院墙,到了临街的巷子里。

汝华突然停住了脚步。

接应人不解,大惊道:“这里尚不算安全陛下,您需跟属下一起出城。”

“不。”汝华摇了摇头,视线落在身后府宅上。

“我不能跟你一道走,离开了这里,我一个人单独上路才是最不容易被发现的。”

她离开后,楚岚视线必然紧紧捆在他们的身上。

接应之人犹豫为难:“可北朝冰封千里,您一人上路,摄政王怎么放心?”

汝华态度坚决,没有让步的余地,给了他一个目光,转身就向人流中而去。

……

临恪意识到中计之后已经晚了,报信的已经把楚岚喊到了春日馆。

根本没有什么姚国公的死士,围魏救赵、调虎离山而已!

楚岚前脚刚到春日馆,这些所谓的姚国公死士整齐划一的默契撤退,根本没一点儿恋战索仇的样子。

这哪里是死士,分明是谋士。

人被遛了一圈,楚岚眼神一寒,哪里容这些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那么容易。

一声令下,当先追出去,一掌拍倒了后院一棵参天老树,正正挡住了这些人的退路。

而后带来的人一拥而上,将他们团团包围在中间。

此刻临恪受伤不轻,已经不能再调动内力,踉跄趴在窗户上向下观望,匆匆像楚岚言明:“殿下别中计,他们是南朝来的,演了一处围魏救赵!休要跟他们多纠缠!”

楚岚一听“南朝”,脸色立变,一边让人围住这些人,转身便折回去。

才出了后院,还没离开春日馆,迎面擦身而过了一个戴面具的男人。

楚岚心有所挂,大意了身边环境,突然戴面具男人一掌而出,正拍在了他胸口上。

楚岚霍然掀眼,欲动手之时,对方却已经退入了春日馆内,是去救被围起来的人。

这一掌蕴含的功力霸道至极,楚岚抬手蹭了一下蜿蜒血迹,却没停留,仍急奔府宅。

纵然他知道栾子襄去了春日馆后院,定能把那些人解救出来,他也顾不上理会。

更重要的是府宅,里面的人还在不在。

他赶到之时,府内守卫正与人缠斗,被逼的分身乏术,根本没有余力看守住人。

更别说,汝华已经恢复了一半的功力。

楚岚从卧房到暖阁,撑在门板上的手,骨节分明,上面青筋暴起,眼神越发镇定的让人发寒。

门外跟侵入者缠斗的守卫不敌,跌了一下,撞开了角门。

楚岚抬手引过来他手里的剑,覆手一个快到看不清影子的招式,剑刃没入侵入者血肉之躯,带出一簇鲜血。

解决了府内的麻烦,他整队仍有战斗力的守卫,下令“追下去”。

待守卫散开之后,楚岚独自一人进了暖阁,紧闭房门,出来后将一封密信交给亲信带入皇宫,送到丰逸的面前。

锁城如果这个时候已经晚了,那就封锁国门,正好年关将至,北央仍有姚国公余孽逃窜,正好通缉搜查。

半刻钟后,临恪带着人从春日馆赶了回来,身上伤势严重,血迹斑斑。

“殿下,属下无能,南朝来的那些人被一个带着面具的男人救了出去。”他气息奄奄,强撑着站着,流血的手臂还有些发抖。

楚岚默然坐在案前片刻,静静地将面前烛台点燃,才开口,让他先下去处理伤势,将金创药给下边人分发,尽快养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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