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五章 林家危机
离开四皇子府，一路上行人也多了不少。
雪已经比昨天小了好多，不少人趁机会出门采买。
又买就有卖，即使小雪飘飘，也仍然有不少摊贩起早叫卖。
看上去生意倒也不差，周围也有不少人，卖东西的人少了，买家的选择也少了。
大冷天的也没人再挑挑捡捡，摆上半日的小摊，倒是也能赚不少钱。
汝华拉了他一把，走向路边挑着扁担的货郎。
楚岚撑着伞陪她走了过去。
货郎热情放下扁担，“这边都是新到的绒花、胭脂还有荷包香囊，姑娘看喜欢哪个？”
汝华掠过一眼，问道：“有没有九连环？”
货郎愣了一下，挠了挠头：“这些奇巧玩意儿倒也有，姑娘稍微等等。”
他打开身后竹篮，费力的在里边扒了扒。
九连环、孔明锁这种东西，倒是孝子家要的多，这种鬼天气，街上带孩子出来的没几个，他才特意把这些东西压了箱底儿。
如今翻找起来，自然不容易。
汝华也不着急，慢慢的等他找。
楚岚目光掠过面前竹篮里的胭脂水粉，伸手取出了一朵小巧的绒花，是芍药样式的，点缀了几片贝壳，里面嵌了两颗铜铃。
汝华巡着看过去，伸手拨弄了一下。
楚岚偏头，昳丽眉眼微微，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喜欢吗？”
汝华触上他的目光，无可无不可的点了点头。
货郎喜呼了一声：“找到了。”
铜制的九连环上面已经落了一层灰，估计是压箱底许久了，货郎连忙拿出干净的软布擦拭了一下。
汝华伸手接了过来，拨转了一下上边嵌着赤珠的铁圈，明显兴趣大于他手上的绒花。
楚岚似是而非的看了她一眼，摸出一角碎银子，扔给了货郎。
货郎愣了一下，傻傻的看着手里银子：“这位公子，给多了。”
楚岚抬了抬手里绒花，伸手收进了袖子里。
汝华瞥了一眼，一言难尽的皱眉。
货郎忙又从竹篮里挑出了两只绒花，“公子都拿上吧，这银子实在是给的太多了。”
绒花上也就是贝壳铜铃而已，都不值几个钱，一个也就几枚铜板的价格。
楚岚眉峰微抬，眸光扫了一眼身边人，
货郎顿时开窍，忠厚老实的笑了笑，把绒花递向了汝华，“姑娘。”
这东西若是楚岚递上来的，她定然不接。
可面对眼前含笑讨好的货郎，她眉心拧了半天，还是接到了手里。
楚岚低头看了她雪白掌心一眼。
两只绒花，一只是黑翼伸展的蝶，一只是碧绿的雀尾。
汝华抬头看了他一眼，伸手把东西递给了他，“你买的，自己好好收着。”
楚岚没有接，淡淡轻笑着眯了眯眼：“九连环也是我买的。”
汝华眼神紧了紧，伸手直接探进了他的袖子里，把另一只芍药的绒花也拿了过来。
楚岚搂在了她的肩膀上，把伞移了一下：“回去吗？”
汝华低头晃了一下手里的九连环，清脆的碰撞声，响在宁静的雪天。
这玩意儿就跟她的心一样。
一环一环扣的死死的，谁也解不开。
她不断质问自己，还有机会吗？
答案无一例外令人失望。
“回得去吗？”她看向他。
楚岚触到她视线之时，心底无由来的一紧，他似是而非的回答：“一步步走，很快就能回去。”
汝华缓缓的笑了一下，跟他共撑一把伞，慢慢的向前走。
总要有个了结。
在林家之事了结之后……
谁也挡不住。
她伸手挽了一下他的手臂，淡淡道：“我听过一首诗，日暮苍山远，天寒白屋贫。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
楚岚眼神微灼，缓缓凝视她的双眼，紧声问道：“风雪夜归人，等谁？”
汝华淡然无波的看向他：“写诗的人等的谁，我怎么会知道呢？”
楚岚兀的笑了一下，无所谓的偏过头，“是，别人等谁，我都不在乎。”
汝华低头撇了眼脚下的雪，被无数人踩过之后，只留一片片的鞋印子，脏污泥泞。
欲洁何曾洁，云空未必空。可怜金玉质，终陷泥沼中。
雪下大了。
仿佛就是一瞬间的事。
前一秒刚收了韶到房中，后一秒鹅毛大雪遮天蔽日。
她坐在梳妆台前，看了看掌心里已经被捂热的三只绒花，铺展开放在案前。
一打眼看过去，的确是红芍药艳丽的勾人眼。
楚岚站在旁边，淡淡的看着她：“我接触过的女人不多，也不懂她们喜欢什么，可我喜欢你，我想讨好你汝华，你喜欢吗？”
他分明语气寻常，分明态度自如，分明就那么不远不近的站在她身边。
她却分明的感到，有什么人在心上开了个口子，大把冷风灌进去，又把伤口缝上。
整个人似是热的，心底却是冷的。
汝华抬头看向他。
他的爱让她无法苟同，她的爱也让自己流离失所。
他和她都在强求。
明知求不得，偏为多情恼。
“这绒花几枚铜板一个，你拿来讨好我，我在你的心底，只值这么点价格吗？”
汝华微微抿唇，目光不冷不热的看着他。
楚岚并不因她的无理取闹而恼火，反倒看的兴致盎然，一只手按在她的肩上，一只手拿起案上绒花。
鸦鬓红芍，美得灼人心。
他玉白指尖抚过她的发，“好看不就行了，貌美值千金。”
汝华从妆台前站了起来：“貌美值千金的是青楼花魁，你少糊弄我。”
楚岚伸手搂住她，叹息道：“你教教我好不好？你教教我怎么讨你欢心，教我怎么绑住你的心，我不会汝华，但我会学。”
她偏头凝视他的脸，“我就不该招惹你。”
楚岚笑着附和：“你就不该招惹我。”
要不是天意如此，谁又能走到今天这一步？
她是他的美人煞，他是她的桃花劫。
命里有时终须有。
汝华有些自暴自弃的垂眸，攥住他胸口衣物。
楚岚轻轻覆上她的手，用力一扯。
“我累了。”
他弯腰抱起她，滚落在床榻。
榴红纱帐掩落，似天上人间。
暖炉里的幽香浮动，藏进了她的发间，混合着几分雪日的冷气，袅袅娜娜的令人难以捉摸。
楚岚低低的喊她：“汝华，我们和好行吗？”
汝华微微垂眸不语。
楚岚更贴近了几分，不依不饶：“你别总这么冷着我，我知道错了，后半辈子都听你的好不好？”
汝华侧身：“我现在不想跟你谈这些。”
楚岚眉心微紧，仔细看着她：“那你想谈什么？你说，我都听着。”
汝华声音微哑，不想多说话：“你把林家处理好，我再跟你谈，现在我累了。”
楚岚淡金色眸子，垂落在她脸颊，伸手轻柔抚过：“你放心，我会护住他们。”
她闭上了眼，呼吸逐渐平稳。
楚岚抵在她的耳鬓边，跟着闭了一会儿眼。
……
林家商铺。
聚财生宝的藏花阁忽然遭了盗贼，不计其数的珍宝被洗劫一空。
米面粮库里落了雪，生潮发霉，几万两银票全都泡了进去……
东边的茶叶铺子刚被砸了招牌，西边的赌坊又遭了官府查封……
钱这一个字，别看俗气，却掌握着人生立世的关键。
一听说家底一夕之间全部赔了，这哪家哪院也都坐不住啊。
呜呜泱泱全是人，林家大门都要被踩破了。
旁系分支，铺子伙计。
林家小到看门的奴才，大到老太君，霎时间被闹了个人仰马翻。
从街上三三两两男男女女，还有千里迢迢赶过来凑热闹的。
正所谓虎落平阳被犬欺，上一次没落到底，也没人敢欺上门，这一次沸沸扬扬，动静一传播开，别说是欺上门了，踩到脸上的都大有人在。
老太君半生都钻研在发家致富这一条道上，眼见着大厦巍巍倾颓，一时间就病到不能动了。
失了主心骨，没了家中财，树倒猢狲散。
刚开始还有人嚷求上门，求着老太君给拿个主意，想个办法，到后来眼见神仙也无力回天，一时间人影全无，各自散了个干净。
回到家里有铺子在手的卖铺子，铺子卖不出去的卖地契，一个个使尽了力气，要压榨干最后一滴血。
大雪纷纷盖了红墙，后院里的花苞都被雪压的抬不起头，凄凄惨惨戚戚，冷冷清清黯黯，这一个冬天，过得分外难熬。
谁也不知道熬过去，最后是站着还是躺在了。
天王老子都在变，死在这个冬天的人不在少数。
多上一个林家，不稀奇。
要不是明月关，路途遥遥的十万大军在，怕是早就没有命看到第一场雪的。
所有人都抱着最后的希望，紧紧依偎在已经不能遮风挡雨的屋檐下。
哪知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来的就跟这雪一样急，毫无预兆的说掉了就掉。
听说明月关军中换了五品以上将领全换了。
你说是有人刻意针对？
怎么可能？明明就是南魏的狼军手段残忍，杀进了三军大营，一个个除了个干净。
朝廷能怎么办？军中不可一日无主，难不成还等你林家商量好谁去替补吗？
自然是狂风扫落叶，一口气安排了个稳稳妥妥。
从此后你林家一门，终得安宁在，可以好好的颐养天年了。
嗬，好冷的天。
只是冷不过人心，冷不过人走茶凉。
独木难支，一力降十会不是话本里那么容易。
狂风暴雨终摧折，谁也难以幸免。
朝中官途堵塞，军中音讯全无，手中无财，家中无人……
细数数这些糟心事，谁敢相信这变化只在朝夕之间？要说不是有人刻意而为，那就是上天刻意而为。
与人斗，尚能苟延残喘。
与天斗，输都输不明白。
厨房里经久不绝的药味，庭院里许久没人扫的雪，门可罗雀的前街，这些无一不在提醒着所有人，林家已经没落的事实。
熬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眼看着葳蕤大树，枝叶萧条，树下躲风躲雨的人顿作鸟兽散。
林府下人们眼见着族里族亲一个个散了干净，各自自寻出路，一时间也是又恼又怒。
这些人从前看林家家大业大，赖在府下肯走，非要谋个能管饭的差事，现在一看情势不对，一个个吃里扒外，把林家仅有的产业也变卖了个干净。
他们拿钱跑路，另寻地方逍遥自在。
却让这林府一大家子人，都喝西北风去。
唯小人难养也，果真不假。
炉火上的汤药一碗一碗的往老太君的暖阁中送，来往的大夫一个接一个的换，到最后也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都是叹息着摇摇头，只说是心病难医，需要对症下药才是办法。
这一句对症下药，却是难倒了无数人。
对症下药？
谁能解得了老太君的心病呢？
孙女见不到人影，家产赔进去干净，族人各奔东西，边关军权更迭……
这一桩桩一件件，哪一个是能办成的？
要真办不成就治不好这心病，只怕老太君也没有几天能够熬了。
愁云惨雾顿时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外头大雪纷纷的下，府里的碳火也已经所剩无几了。
这大冷的天，有银子都不好采买，更别说如今的林府就是个大窟窿。
没办法，只能内部缩减开销，处处节省。
除了老太君的暖阁里碳火不熄，旁的主子们都是饱一顿饿一顿，谁也没有好日子过。
最后实在不行了，也不知道是谁想出来的主意。
把手都伸到了大小姐的玲珑阁里去了。
大小姐的私库里确实还有不少值钱的东西，可拿出去换银子这种事情，谁也不敢让老太君知道，一个个欺上瞒下的做事，最后少不得又是一番中饱私囊。
等真正落到府里采买手上的时候，银子已经少得可怜了，拿出去也买不回来多少东西。
可雪还在下，日子还要过。
只能就这么一日一日的挨下去。
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尽头，都等着老太君走下病床拿个主意。
可谁也不知道，老太君到底还能不能走下病床，就算是走下了，又能拿出什么主意？
一天黑灯瞎火的道路，谁也看不着一点光亮，林家的冬天，来的猝不及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