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三章 闻羌笛

马车顺风顺水的行到了边关,一路上畅行无阻。

从南到北,一路上天气也越发严寒。

北风如刀,已经从明月关吹进了南魏的边陲城池之中。

楚岚偏头看向身边人,“待一晚明日再走。”

汝华身上伤已经好了些,只是右手仍然抬不起来,平静如水的跟着他走进客栈。

边关沙尘大,在客栈大堂里吃饭,一碗白米饭半碗吃的都是沙子。

楚岚直接让人把饭送到了房间。

窗外天色将昏未昏,站在二楼遥遥能望到关口,不知何处响起了一声羌笛,悠悠扬扬。

汝华觉得,竟像有些是从北央飘到南魏这边陲小城来的。

楚岚离她不远处站定,想提醒她风寒,快些把窗户关上,最终却什么也没说,沉默的看着她的背影有些出神。

直到楼下跑堂把热腾腾的饭菜送到了房间来。

楚岚赏了他一角碎银子,回眸看向窗前,这才开口喊她:“关上窗户过来。”

汝华垂眸多看了一眼,关上了窗户转身。

楚岚要的自然是客栈里最好的客房,里三间外三间,陈设日用一应俱全。

她坐在餐桌前,去端面前的米饭,没端着。

楚岚拿起碗,放到了自己手边:“我喂你。”

汝华抬头看了他一眼。

他把勺子递到了她的面前,她却没动。

“我还有一只手能用,不劳烦你来费心了。”

她用左手去夺他手中的碗,他没撒手她就没夺下来。

楚岚凑的更近了些,固执的要喂给她吃。

汝华无奈何的垂眸,恨恨的吞了一口,牙齿磕在勺子上,险些没咬碎。

楚岚担忧的看她一眼,隽永眉眼有些微拧,“咬疼了吗?”

汝华看向一旁茶壶。

楚岚放下勺子,给她斟满了一杯,亲自尝了一口,试了试水温,这才交到了她手里。

汝华一饮而尽,心底说不上难受,却有堵,毕竟被人当做废物照顾,实在不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

楚岚看出了她的不悦,夹了些菜,拌了拌手里的白饭,锲而不舍的又塞了她一口。

“不会太久汝华,你会好起来的。”

他郑重的看着她。

汝华淡淡迎上他的目光:“没所谓。”

楚岚缓缓勾唇,自己吃了一口,点头道:“是没所谓,你就算是好不起来,我也可以喂你吃饭一辈子。”

汝华没再说什么,沉默的吃完了一整碗。

觉得看他喂,比她自己动手吃都累。

她虽然左手不如右手灵活,但拿个勺子还是拿的起来的,他这么的喂着,净是耽误时间。

楚岚命人过来收了碗筷,想到她刚刚遥望窗外,淡淡问道:“要不要出去走一走?”

汝华顿了一下,想到了刚刚的羌笛声,没拒绝的点了点头。

楚岚眼底一抹流光,拿了狐裘替她仔细穿好,牵住她得手向外走。

已是黄昏天欲晚。

街上已经冷清了很多,北风吹着沙尘一扬,感觉整个城镇都蒙了一层的灰。

摊贩推车四散,只有几家铺子还开着门,倒是也没什么可看的。

楚岚有点儿受不了沙尘扑面的感觉,临近买了把伞,撑在两人头顶,这才隐隐好受了些。

“你身体可还受得了,这么大的风沙,倒是也没什么可逛的,若是走累了我们就回去。”

他搂住她的肩膀,让她能够更近的依偎在他怀里,遮一遮冷风。

汝华没看到吹笛子的人,“再走走吧。”

楚岚虽然不想让她多待,但知道这个时候,不能再忤逆她的性子,好不容才哄住了,只能顺着慢慢来。

他点了玉色下颌,跟着她蹒跚行在冷风中。

她目光留意身边摊贩,他也跟着会多看两眼。

但街上实在是冷清,这个时辰,没几个摊贩愿意在冷风中煎熬。

他一直想知道她在找什么,最后跟着她的目光,停留在了一家乐器铺上。

楚岚微微偏头,垂眸看了她一眼:“进去看看?”

汝华目光掠过一排羌笛上边,点了点头。

楚岚眸如点漆,一抹温软的笑,领着她走了进去。

汝华目光落在羌笛上移不开眼,老板一眼就看出来,即刻含笑谄媚的走了过来。

“姑娘可是看中了这支,这可是上好的翡玉精雕细琢而成的,真是好眼光。”

老板已经把这支湖绿的笛子取了下来,眼巴巴的送到了两人面前。

“姑娘可要试试?”

汝华眸光停留在笛子上微顿,她倒是想试试,可是只有一只手能动,实在是做不到。

楚岚抬手接了过来,目光挑剔的审视这笛子,“不是什么值钱的玉,也敢摆出来忽悠人,也是勉强能看而已。”

老板开张做生意,自然不会跟客人叫板,闻言即刻笑眯眯的又找出了压箱底的宝贝。

在锦盒里边装着,打开还裹了雪白绸缎,里边是一支显见的红玉羌笛,看上去玉色温润,打磨精致。

楚岚一眼就能看出来,跟手上这支湖绿的笛子想比,确实好上不少。

他抬手接了过来,指尖轻转,看着剔透玲珑的笛子,倒也觉得满意。

递到了她的面前:“要这支红玉的吗?”

汝华低头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老板手中的湖绿的,抬了抬下巴,偏不如他所愿,“要那支。”

老板硬着头皮,挤出一张笑脸,夸道:“这位姑娘眼光真好。”

他一边说着,一边已经手脚麻利的将笛子包裹了起来。

楚岚看了看手中红玉笛子,淡淡的扔给老板,“这支也包起来吧。”

老板喜不自胜。

楚岚结了账,淡然自若的拉着她向外走,“还有哪里想去的吗?”

汝华缓缓摇头,二人无言的走回客栈。

夜色笼罩天幕,客栈外的大红笼在风里打旋。

大堂里已经清净一片,回到房中碳火已经暖热了整个屋子。

下去一趟吹了一身的沙子,有些不舒服。

汝华松开身上狐裘,回眸看他:“我想洗澡。”

楚岚眼眸微微深了一下,又镇定的摇头阻止:“伤口还没恢复好,你再等两天。”

汝华没再多说什么,抬手去解身上扣子。

楚岚攥住了她的手,伸手利落的解开她颈间的鸳鸯扣,抽出腰间束带,替她脱下外衣,挂在架子上。

她躺进被子里,侧身看了他一眼。

楚岚迎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又睡不着?”

一路上奔波这几天,天大的难事都没让他头疼,唯独每天晚上,都要想方设法哄她睡觉这一件大事,实在是把他难倒了。

她不睡着,他不放心先睡。

可想让她睡着,又难上加难。

从前他拿上本书,给她读个几页也就能睡着了,到后来情况越发惨烈,读整本都没有用。

汝华眸眼半阖,淡淡的点头。

楚岚犹豫着要不要点上一柱安神香,但又怕她受不了药性,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

汝华想起了黄昏听到了的羌笛声,问道:“你会吹羌笛吗?”

楚岚看向香案上的两管玉笛,这么还能怎么办呢?

你都说了,不会也得会。

“想听?”他靠在床榻前,缓缓拍了拍她。

汝华:“我黄昏时听到城外有羌笛声。”

楚岚微微摇头,一挑眉道:“不可能,哪有笛声能传这么远?”

汝华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我听到了。”

楚岚没再反驳,只失笑点头。

“好,那就是从城外吹来的。”

汝华蹙眉,“你到底吹不吹?”

楚岚略一思忱,走过去拿起红玉笛子,雪白修长的五指间,红缨微转,煞是美丽。

他靠在床头,垂眸看了眼她的脸。

犹豫了一下,道:“我许久没碰过这些东西了,若是吹的不好听,你也不准笑。”

汝华埋在枕头里,想睡又睡不着,有些头疼的难受。

她随意“唔”了一声,算作回应。

楚岚眉心微动,竖笛抵在唇边,指腹按在了玉孔上,试探的吹出了一个音。

他骗她了,什么羌笛,他根本不会吹。

弹琴倒是还算可以。

但她说了,他就不想让她失望。

他以为一上手就能精通。

可惜,并不怎么成功。

才不到片刻的功夫,她就已经忍不壮疑的看向他了。

“这是什么曲子?”

面对质疑,楚岚微微眯了眯眼,面不改色的道:“忘了,或许是拿本书上看到的安神曲。”

说这要是安神曲,汝华打死都不信。

这是锯木头吧?

哪本书这么玄乎?曲子能谱成这样,还流传下来,也是真心不简单。

“还听吗?”楚岚心里有些没底,她要是不听了,他一时间捉襟见肘,真没什么办法哄她睡觉了。

汝华想了想,强忍着点了点头。

“接着吹吧。”

说不定这真是安神曲呢?也算是以毒攻毒了……

楚岚有些无奈的看了眼红玉笛子,硬着头皮接着吹了下去,音调偶有破碎。

汝华仔细听了听:“怎么第二遍还跟刚刚不同了?”

楚岚放下笛子:“刚刚还没吹完。”

汝华不再发言,听他接着吹下去。

一曲长长未了,不知道是不是听的多了,声音竟然逐渐顺耳多了。

她一边想着,一边爱上了呀,听着羌笛声,竟然真的睡着了。

楚岚吹上两遍,已经领悟了几分诀窍,隐约像点样子了。

虽然没什么谱子,随心而吹,但好歹音调已经不再破碎,恢复了羌笛的古朴悠扬。

她逐渐睡去,他笛音却没敢立刻消失。

一刻钟后方才放下。

他垂眸凝视她的脸,缓缓叹息。

一言不发的吹灯躺下。

……

汝华今夜又掉进了上次的梦魇中。

梦里稀奇古怪,是万花筒一般的世界。

有天上飞的鱼,水里走的兽。

牛头马面,黑白无常。

像是水晶宫,又像是阎罗殿。

死她倒是死了两次了,可还真没见过什么特别的景象,就双眼一闭,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活过来,就像睡醒了一样。

现在做了一个梦,倒是有点儿死了一圈,光怪陆离的感觉了。

她像是置身海底,每走一步都能感觉到水的阻力。

汝华并不知道该往哪去?

眼前是幽幽水泊,像是沉默在黑夜里的海面。

看上去风平浪静,其中却多藏巨兽危险。

她彷徨四顾了一圈,停下来脚步。

就站在原地没有动作,突的头顶像是有一声惊雷闷响,劈山分水。

她看到了凉州城。

仿佛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

她曾经在这座城里,与丰逸有过一面之缘。

他执剑而来,从北央到南魏,不远千里说是要来拜师学艺。

当时是在南魏皇宫,她倒是吓了一跳,没想到他单枪匹马的闯进皇宫,就是为了对她说这些的。

她问:“你拜师就拜师,为什么要来皇宫?总不能是要拜本宫为师吧?”

结果当然不是。

他毫不遮掩的吐露实情。

不远万里而来,当然不是为了见她。

他是为了拜偃师为师,可来了凉州城才发现人去楼空,根本找不到偃师的影子。

之后便听人提及,皇宫中大公主师承偃师,因此才闯进了皇宫,向她询问偃师下落。

他来的真是不巧,这个时候她也不知道师父人在何处。

偃师已经离开了朝堂,来无影去无踪,她也很少能够见到他。

丰逸没能拜成师父,还闯了皇宫被她给抓了起来,这一趟委实来的不划算。

她看得出来,他是当真痴迷武学,并非是北央派出来的细作,心中有数,她也没有多为难他。

命人放了他,她亲自把他送出了皇宫。

看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忍不住逗弄道:“若是不介意的话,你也可以拜我为师,如此一来,你也算间接投到了偃师名下了,只不过辈分上,又低了一头,要叫师祖了。”

丰逸性格豁达随性,听到她半开玩笑半嘲讽的话,竟然也没有半点生气,还她喝了半罐子街边的烈酒。

说会认真考虑她的提议。

她自然没放在心上,只是记下了有这么一个人,醉心武学,想要拜偃师为师……

谁能想得到,事实总是如此难料。

有朝一日,她死而复生明月关。

他竟然就是救她于危难之中的那个人。

只是当时不清楚还有这么一段缘分,只当他是古道热肠,没想到竟然早有前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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