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四章 解药

踩着晚膳的点,栾子襄回到了重明居。

侍女已经布好了双份碗筷。

膳后两刻钟,才将汤药递了过来。

汝华都瞧了一眼,也不疑有他:“这药还要再喝几天?”

栾子襄眸光微转,喝尽了碗里的药,“就这两日了,已经没什么大碍。”

汝华看向他,有些担忧:“汤药服用过多,也会损伤身体,你心中有分寸便好。”

栾子襄颔首一笑,“我会有分寸,绝不会丢下你一个人。”

汝华拉着他向里走,“睡觉。”

宽衣解带,他拥她枕在一只枕头上,没有闭眼只静谧凝视她。

汝华睁开了一条缝的眼睛,慵然侧身:“你怎么不闭眼?”

栾子襄淡淡勾唇浅笑,“昨夜你不是做噩梦,我看着你睡熟了就闭眼,免得明日又要睡到日上三竿。”

汝华伸手捂住了他的眼,“你在我身边,我就不会做噩梦了,快睡吧。”

栾子襄低头,抵在她的肩膀上,“我明天有早朝,不能陪你。”

汝华点了点头,“下了早朝呢?去政事堂议事还是回府?”

栾子襄覆手熄灭了最后一盏灯火,低头吻在她雪白的颈间,“回府。”

他一只手扶在她的腰间,捂紧了边角被子。

汝华偏头黑暗中依稀能辨认他的轮廓,她伸手沿着心中所想,抚过他眉眼,一路至胸膛。

闭眼就睡了过去。

……

第二日上朝,栾子襄只一个人上了马车,并没有带上昼闫。

昼闫在府内跟在偃师的身边打下手,随时帮着取药材、伺候笔墨,还要防着偃师被陛下发现。

偃师为难的两种药材,一直没能抉择出来,最后只能两种方子都试一遍,耗费了五个时辰,炼制出了两枚丹药。

昼闫看着几乎一模一样的两种药丸,神色为难:“您可要斟酌好了,再下决定,万一最后吃错了药,那可堪比毒药啊。”

偃师白了他一眼,“你去倒杯茶来。”

昼闫没有二话,干脆的倒来了茶水。

偃师:“再倒一杯。”

昼闫看了看他手中的药丸,听话的又倒了一杯。

偃师垂眸看向手中药丸,分别放进了两杯茶水中,两粒一模一样的药丸,微微产生了不同。

一枚颜色变的暗淡,一枚颜色如旧。

昼闫仔细观察了片刻,不解的问道:“这是分出来了吗?”

偃师淡淡扫了他一眼,“急什么?欲速则不达,再泡个半个时辰,才能看出分晓。”

昼闫知道急也无奈,只能耐下性子,默默地坐在旁边等,但目光半点都不离杯子。

偃师则看都懒得多看一眼,一个人漫不经心的收拾药箱,反正不到半个时辰是看不出什么来的,守不守着结果都不会有什么变化。

现在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他虽然不敢说有百分百的把握能解了毒,九十九还是有的。

半个时辰也不过是不大一会儿的功夫而已。

但昼闫一直盯着杯中动静,颇有几分煎熬着,度日如年之感。

半个时辰后,杯中原本颜色变淡的药丸,又变回了原来的色泽,而另一枚,则全然没有一点儿变化。

偃师垂下眼睑,长吁了一口气。

指了指颜色变化过的药丸。

“成了,这就是解药了。”

将药瓶子交到了昼闫的手中,“一日两粒,连服两日。”

昼闫欣喜若狂,握着药瓶子,弯腰行了一礼,“多谢偃大人。”

偃师摆了摆手。

……

早朝持续并不久就结束了。

车子刚赶进府门,就被昼闫拦了下来。

“王,药成了。”

他双手药瓶子奉上,眼底带着喜悦之色,“一日两粒,连服两日。”

车子里沉默了片刻,下一秒车门打开。

栾子襄走下马车,目光定格在药瓶子上一眼,眉峰料峭凛冽。

他伸手接了过来,转身重新坐进了马车里。

“不必进府,去皇宫。”

车夫得令,毫无疑问的赶车驰向皇宫。

两刻钟的功夫。

下了马车,栾子襄并没去任何地方,而是径直走向地牢,去见了秦国公。

昼闫守在地牢外,不准任何人接近。

地牢中隐约有咒骂声传出,没过多久,咒骂声逐渐听不到了,取而代之的长久的寂静。

直到栾子襄再次推开地牢的门,寂静声被划破。

昼闫紧跟着走在一旁,“王,成了吗?”

栾子襄淡若无痕的“嗯”了一声。

眼底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光,幽眛也明亮。

风声盘旋在上空,一片枯叶落在了他的肩头,墨色华服上金银线双绣,是流云纹。

修长指腹淡淡抚落枯叶,他脚步不急不缓的走向政事堂。

远处隐隐约约有钟磬音传来,一声声明明模糊的几乎让人听不到,却仍然有着振聋发聩的魔力。

政事堂内监行礼,拿出钥匙推开了门。

栾子襄眸光微紧,迈步走了进去。

昼闫跟在一边站定。

栾子襄抿唇如线吩咐道:“砚墨。”

昼闫依令行事。

栾子襄从袖中不紧不慢的拿出一份名单,摊开一卷圣旨,提笔缓缓蘸足了墨水。

下次有章,她的字迹他信手拈来,放在天下人面前也分辨不出来真假。

片刻圣旨已成,他转身自书匣子暗格之中,拿出方正玉玺加印。

“拿下去吧,这都是秦国公供出来的名单。他与北央暗中勾结,这些人就以通敌卖国的罪名,通通拿下,就地问斩!派个可靠的人去做,务必一击必中,斩草除根。”

唇色寡淡,眉心凌然,杀伐气映的一双眸子微微发赤,烨然如神人。

昼闫心照不宣的接过圣旨,缓缓收紧袖中,“属下知道,先送王回府,即刻就去办。”

栾子襄徐而颔首,目光透过轩窗,不轻不重的投向帝寝宫的方向,“宫中也要抓紧一些,该流的血不能少流,该杀的人也不能活着,阴翳再厚,也不能遮住太阳照进人间,是时候了。”

……

手中杯子坠地四分五裂,汝华皱眉去捡,手中割破了一道不深不浅的口子。

不痛不痒却血流不止。

侍女跪前抹了伤药,用帕子裹上一层又一层。

“还没下朝吗?”

她眼底有些幽光,询问向身边人。

侍女垂眸只一问三不知。

汝华并没有多大的失望,只淡淡摆手,让人退下。

意料之中,明知道她们也不知道,可她还是忍不住想找人问问。

醒着心神不宁,说不定还会更糟糕。

她没等到他回来,还不如睡着。

重新躺回了床上,抬手打散了帐幔,闭上眼竭力放空自己。

可是没想到,他不在。

噩梦又在继续追着她不放。

感觉像是沉入了深海,无边无际都是水,睁不开眼睛,也不能正常故意。

眼前白光一亮。

画面一帧帧闪现,没有丝毫过度,也没有半点儿剧情。

生硬,直白,血腥。

就这么莫名其妙的,她看到了睿帝。

是真正的睿帝,并非是她的父亲,她可以确定。

因为他的胸口插着一把刀,是她做的。

她当时下手精准,人不可能还活着。

可如今这个睿帝,的的确确还活着。

胸口上的伤口在流血,可却对他丝毫没有影响,那双眼睛是睁开的,深不见底,像一口逼仄的枯井。

他仿佛看到了她,一把扼住了她的咽喉,双眼逐渐不似正常人,像是冷血动物的竖瞳,阴森而诡谲。

她不怕被索命,却害怕这双眼,这让她不敢直视。

她眼神四处游移乱飘,不敢去看睿帝的眼。

可却无处可逃,怎么也躲不开。

她冷汗森森的放弃了挣扎,任凭自己沉溺在了虚幻之中。

正当她心神松懈的那一刻。

面前睿帝,突然开始发生了可怕的变化。

他仿佛被剥下了一层皮,露出鲜红糜烂的血肉,那双掐在她咽喉处的手,皮肤也开始不见,取而代之的一片血红。

她感觉自己也似乎逐渐被血红包裹,又黏又腻的感觉,几乎让人崩溃,呼吸不上了的滋味,直接让她的眼中泛出了水光。

近乎绝望的挣扎了一下,眼前又黑又红。

她似乎是在梦中晕厥了过去。

睁开眼,也不只是解脱还是另一个梦。

但已经不是在皇宫。

就是在重明居里,她踩在地毯上,嗓子发干说不出话来,直接拿起案几上了茶水灌了两口。

刚感觉舒缓了一些,突然洒落的几滴茶水变成了殷红的鲜血。

她忽然感觉喉中翻涌,一股腥气想吐又吐不出来。

扶着桌子跪倒在地,她努力的想吐出来。

却看到了桌下流淌着更多的鲜血。

她跌撞着掀翻桌子,目光定格在血腥中央,那里躺了一具苍白闭眼的尸体。

跌撞着飞扑了过去,她跪坐在血泊中,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眼泪止不住的在流。

一把抱了过去,是刺骨的冰冷,仿佛是拥住了一团雪一块冰。

子襄……

她竭力想要喊他的名字,又喊不出声音来,只能失魂落魄的抱着尸体,一动不动的跪坐在原地。

天色逐渐黑的没有边界。

她甚至已经看不到怀中抱着的人,他的五官轮廓。

沉沉的埋在他的心口上。

冰冷的温度,有一瞬间几乎也在汲取她身上的热量,仿佛下一秒,她也会就这么冰冷的死在他怀里。

就在她意识稀薄的瞬间,突然身下传来了细微的动作,窸窸窣窣。

她没有松手,却有些无措。

没过多久,却切实的感受到了温度,听到了心跳。

他突然的给了她回应,搂住了她,甚至探进薄薄的里衣,一点点放肆。

这一刻,她突然不确定了,抱着的人到底是谁。

“汝华……”

正在她犹豫不决之间,听到了他喊了她的名字。

她眼神微紧,用力想要挣脱他,去点亮一旁的烛台。

他没有放过她,却带着她一块接近了烛台,伸手点亮。

楚岚眨了一下眼,贴在她的身边,春风化雨的笑。

身后是一片大红,不是鲜血。

而是喜堂。

他身上披着从未穿过的鲜红锦缎,衬得肤色越发皎白,青丝垂下缠着几抹金穗,眸子却不是琥珀色,而是深邃的黑,带着笑意却有些陌生。

汝华觉得自己大约真的疯了,或者精神已经濒临崩溃,不然怎么会做这样的梦?

她后退一步,磕在了喜床的脚踏上,低头一看自己也是一身鲜红,皮肤白的像雪,几乎能够看到皮下血管。

她愣住了,下一秒却跌倒在了床上。

她回眸要怒斥他,可他却站在原地,根本一动都没有动过。

楚岚撇了她一眼,不悦的紧了紧眉心,追责道:“还没喝合卺酒,你为什么要躺下?”

汝华狠咬着下唇,发现并没有痛感,心底忽然既松弛又紧绷。

还是在梦里……

这么说,子襄也没有死……

她又抬头看了眼,已经走到了面前的楚岚,突然又局促不安了起来。

楚岚逼近她的眼前,墨色眸子如玉,犀利又温润。

他是假的?

他的眼不是漂亮的琥珀色,而是黑色的。

是假的……

汝华向床角退了一寸,不想去看他的眼。

楚岚一只手按在了她的身后,挡住了退路,他似乎有些黯然神伤,喃喃问她:“你不喜欢我的眼睛吗?”

汝华尝试着开口,这一次竟然意外的发出了声音:“你不是楚岚。”

楚岚偏头一笑:“你喜欢楚岚的眼睛?”

汝华总觉得不知为何,他身上裹着一层阴森,但面对着一张熟悉的脸,她又没办法不去看他。

楚岚看她忍不住看向他,凑的更紧,直接抓住她的手,抱进了怀里。

鲜亮的红衣刺痛了她的眼睛,他伸手帮她轻轻的揉着,一边说话:“我没有琥珀色的眼睛,为了变成荣辞,才特地服用了药物,改变了瞳孔颜色。”

“现在我死了回来见你,没有琥珀色的眼睛,你就不认识我了吗?”

汝华霍然打掉了他的手……

她听到了什么?

现在我死了回来见你……

死了来见你……

谁死了?

楚岚死了。

她死死的看着面前这个楚岚,有点彷徨。

楚岚看着她,“你为什么要打我?”

汝华声音有些发抖:“你不是死了吗?又不会疼。”

楚岚茫然看着她:“死了就不会疼了吗?谁告诉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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