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9章 忘心

“念太平,这孩子没救了,请你出个主意,让他忘记这段经历,可以吗?”

穿过熟悉的庭院,看到朦朦胧胧的白雾在眼前逐渐淡去,慕云扬起嘴角,将半死不活的离不弃仍在榻上。

这张床是专门给病人准备的,所以这被唤作‘念太平’的老翁也不介意,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你给他弄点忘心丹吧。”

他望了望离不弃颇为难看的脸色,表情波澜不惊。

“忘心丹吗?你不是说它有副作用的吗?”

“事到临头,离不弃已经被梦搞得快死了,你说还能怎么办。”

念太平也没辙,而念太平只是没说话,转身去取药。

“忘心草已经没多少了,或许你可以把它们做成香烧给他,他一闻就行。”

“好。”

不过念太平没多说离不弃的病情。

慕云虽然有些疑虑,可还是止住了话。

他看着念太平从一个晶莹剔透的白色药罐中取出一团白色物体,它已彻底不是草的模样,看上去宛如无害的泥土。

不过是白的。

这很别致?

“别担心,没啥副作用。离不弃身体挺好,没啥病。但还是要注意别让他沉入梦中。”

念太平详细说了几句,慕云点了点头,拿起这团看上去很熊不值一提的忘心草,安静地将其搓成香烛状。

如浅海的泥一样柔软。

他的心也放了下去。

忘心,即忘却本心,为的是解脱与释然。

慕云望着逐渐成型的香烛,很快拿出一张符纸,点着了后引燃了香烛。

“好,我们先走。”

念太平想了想,和慕云一起站在窗外,而窗户已经关严了。

“希望他不会再这样。”

慕云双手合十,不过在望向离不弃的时候,脸上表情缓缓变化了。

“是她吗。。。”

难道他发现了什么?

而念太平也随着慕云的视线望向离不弃,发现他的表情由痛苦变得平静。

他不再挣扎着乞求片刻安宁,而是安静地开始等死。。

很像是被这忘心香麻痹了。

不过这也并非坏事,毕竟离不弃看上去随时随地会死。

迷雾很淡,但随着时间推移逐渐变厚。

离不弃的容颜逐渐看不清楚,但白雾中很快显出不少身影来。

巧笑倩兮的她,默不作声望向远处的她,撑着下颌表情若有所思的她,渐行渐远的她,容颜逐渐模糊的她。。。

--这都是他的美好记忆。

而这画面中的少女,总喜欢穿的是白衣,就如仙子般飘逸。

在画面飞速变换之时,离不弃的眉头也在不断松开。

他的变化让慕云松了口气。

“老兄,多亏了你的建议。”

他用力握住念太平的手,直到被一个突兀的问题打断。

“但是,你为什么对这素不相识的人如此在意?当初你干嘛去崇天城把他挖过来。”

“可能是缘分。对,妙不可言的缘分而已。别想太多。”

慕云居然支支吾吾说了半天。

他的眼始终没有离开离不弃头上盘旋的云霓,作为念太平的老兄弟,他对自己于离不弃身上倾注的感情也有些迷惘了。

“放轻松,这次我可不是故意刁难你的。只是随便问问罢了。”

气氛有些僵,慕云一时也只能笑笑。

“没啥。”

等白雾被离不弃尽数吸纳之后,念太平才缓缓开了门。

他似乎对这种白雾非常忌讳,以至于慕云看到他又有些欲言又止了。

“我真的老了,没你那么活力四射,闻到香气就要睡觉。”

慕云挑了挑眉。

“那你为何平时那么爱炼丹,不怕熏吗?”

“只是习惯。”

“不是故意的”五个字,在离不弃喉头滚了滚,还是没有吐出。

--

“错不怪你。”

少女直勾勾盯着眼前化作烂泥的成果,脸色苍白如故,看不出她的心情变化。

她的声音,语气浅淡,表情漠然。

抬手召唤,满身残血的宝剑已经归来。

她抬手将小铃铛捉住,鼓起嘴吹了口气,将绸带胡乱缠在腰间,小铃铛如斜挎包贴在汗湿的红衣上。

紧接着抬手拿起自己的剑。

“喏,你的。”

“你--”

见自己的剑,携着力道已经飞至,是她,将离不弃剑一段挑起,紧接着捎带过来的。

一身泥水,虽本来通身银白,但和少女的佩剑一样,也都脏了。

“走。”

巨蛇仍在抖颤暴戾,它的血液该是流下很多了。

但这样一方恐怖之物,天知道它何时就恢复了呢?

少女跌跌撞撞站了起来,突然又像是支撑不住,“哎哟”一声。

她一直阴沉脸色,再没冲着身后望半眼。

“别碰我。”

一步一步,离不弃默契地想牵着少女走,他作势伸手,却发现她一扭头,闷闷的声音出现。

他张口结舌。

“那个……”穿过树丛,他拨开密集的树枝,终于有空档发话,“我……那个,我知道你采的草是什么样,我可以再摘给你一些。”

顿时,身后的声音也轻了。

“嗯。”

少女声音弱弱的,他眯起眼,心中发酵的悔恨少了些。

“我真的……”他迫切想让少女相信他,不假思索开始说,“我从小在这里成长,那个,我这边没去过,那个草,我马上找到路就摘给……”

他默认少女在听,自顾自地许诺,却不知身后,剧烈的咳嗽声出现。

“怎么了?”

“扶我……休息休息。”

有气无力。

“好。”

巨蛇危机已经落下帷幕,离不弃什么也没有听见。

少女背靠树干,抱紧双臂,似冷若热,甚至在微微发抖。

“果然,他就这样走了?巨蛇负伤逃逸,不见我和他,我有伤在身……”

孟林夕因为今日小铃铛的救赎,身体一时脱力,居然有点走不动路。

离不弃在此刻已经蒸发--

“给你的。”

她抬头看去,先看到的是少年那憨厚的笑靥,紧接着,还有他不住摇曳的衣衫,热汗流淌,他的手洗得干净,上面还有个酷似梨子的小果子。

“吃吧。”

说不出来的情绪,如酸涩黄连似苦辣悲戚,让孟林夕当场愣住,再无话语。

--

“我去找草,你等下……这饭,在煮着了,不用担心,马上你就盛起来吧。”

将孟林夕放在冷石上,离不弃略显窘迫。

他将一些貌似米粒的玉色颗粒,直接浸入了平底锅中,加水,其他一概没有。

这里,有多种果子,几乎是不用担心孟林夕的安全了。

她一言不发,红衣似火,多出清冷的感觉。

奈何少女需要草药,离不弃鬼使神差般,将火烧着,将柴备好,文火慢炖。

他所居住的屋子,备着这些东西,而让他觉得有些担心的,自然是少女。

话不多说,任务要紧,他将果子搜集起来,也不知她喜欢什么口味,姓甚何名,直接告诉了她。

这巴掌大小的草庐,霉味散了些。

少年的影子一闪而过。

“蛇信子。”

孟林夕的神色略变,望着一旁的蛇信子。

是离不弃带来的,可能是当做蛇肉吃吧。

她侧头想了想,时不时瞟一眼锅和窗外。

最后,像是明白了什么,她已经点点头,起身盛饭。

盖上一块仅有的木头,她没有吃,反倒是从口袋里找到了一物。

“我该如何偿还你的恩情。”

--

“她呢?”

手上握着新鲜的绣球草,水珠翻滚其上。

离不弃一身是汗地闯了进来。

他没有发现血沾染的脚印,但此地已是无声静谧。

饭碗斜靠一边。

上有薄木覆盖。

锅里空无一物。

果子少了一个。

蛇信子消失了。

冷石上无人影。

放了一张字条。

依稀存在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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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绣球草呢?”

孟不欠劈头盖脸就是一个问题。

“这是蛇信子,我刚刚斩落的,希望您喜欢。”

顶住父亲的目光,孟林夕继续轻轻道。

“至于绣球草,被巨蛇毁坏,我为此受了点伤,因为蛇信子可以泡酒,也可以……”

她低着头,依稀可辨,红衣上产生了暗红色的血渍,已经不是那么新了。

“你--”

孟不欠的眼神一颤,他投到少女身上的目光,已经变了意思。

“这次,是我的过失……”

夜已深,少女一句话未完,身体软软,早已向后倾倒。

“女儿--”

孟不欠的眼球突出,心和面部表情都在变化。

她的手上,蛇信子喷吐着蛇类特有的血腥味,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少女一袭红衣,几乎可以灼伤他的心。

何处是染的颜色,何处是血的芳华,有谁堪知。

蛇信子“啪嗒”一声落在地上。

血未凝,他膝盖一软,直接跌了下去。

“女儿,我怎么会……”

她脸上透出罕有的雪白,紧紧抿着唇,青丝揉皱,显出倦色。

孟不欠伸出他的手,骨节分明,力道在其中缓缓流淌。

他的光阴无声无息地流逝,他也不顾蛇信子,先是将奄奄一息的孟林夕搀扶起来,最后走了几步,连拉带拽地将她放入了闺房内。

他的口中,隐约叨叨了什么,但那些声音,绵绵如雨,低沉轻柔。

“这是?”

“骨碌碌”一声,他将闺女安放好后,从孟林夕的口袋里,滚出了一物。

果子,白里透红的一个山果,已然熟透,看起来,也不像是刚刚采撷的。

他愣了一秒,最后将果子用指腹拭去泥水,伸手拿起她的佩剑赤鳞,将小铃铛稳住,自己微曲指节,弹出了一个清脆的声音。

在此之时,一抹天地之气无声无息地注入小铃铛袖里风中,化作春风。

他的样子,头一次那么黯淡。

取剑涤荡,蛇血的气味充斥了他的心。

将蛇信子拾起的时候,他的眼神中,却无端端地产生了一抹心疼。

此时无声胜有声。

“还有它。”

神秘兮兮地直接将口袋翻起,他的神色逐渐变得像是一个得到糖果的孩子。

手上赫然是一块石头,光滑雪白,像是陶瓷,但又不怕摔。

身上涌动着微弱的天地之气,它的内力浩瀚如深海,只不过隐而不露,有种宝石的光芒在上面流转。

它就是那一块石头中的玄机,因为少爷的那一剑横空出世,现在贴在他的肌肤上,依旧透出凉意,可以当做解暑工具。

“嗖!”

他的那一只手上,石块突然飞出,一声尖啸掠过,血花在他的眼前产生,像是打中了什么东西。

“是一只野兔子。”

他悉心将石头放入他的口袋中,然后提步走去,单手一拎,自然是将一只死兔子拎了出来。

紧接着将它剥皮抽筋,除去不可吃的东西,他的手上突然间冒出了一团火焰。

“我居然会生火?”

他只不过打了一个响指,却不知自己已经会手动生火……

看来他可以替代火石了。

“真烫……”

呼了几口气,咬了一口果子,香味刺激他的口水流下。

“这……是什么人间美味……真的……好吃死了!”

离不弃吃得不亦乐乎。

已经濒临下午,困倦产生,他感觉到兔子鲜美的滋味在舌尖舞蹈,更是胃口大开,囫囵吞枣地咽下最后一口,突然想在这边长睡不起。

它足以填饱肚子,他吃完之后就想睡觉,但满足自己之后,一个问题悄然浮现在他心中。

他的家怎么办?

居无定所,流落荒野,更别提修炼。

这座山上,夜里会有魍魉魑魅,他也畏惧,但是今天惹了少爷,想投靠他也是不可能的。

“嘶嘶……”

这个声音传出,细微荡漾。

“又是它?”

挥手将兔子腿骨一把扔了,他来不及回味,再度错愕地调转过头,满脸都是腹诽神色。

怎么可能又是它!

难道是自己的这一只兔子太好吃,它被吸引而来,而且与他争食。

他吃饱后跑不了多远,自然也很困倦。

这一条蛇明显是没东西吃,又不敢跑那边作乱,专门来找自己,或者它已经记住了他。

“真可怕。”

他觉得自己这把剑无疑是他的支柱,僵硬地笑了一声,然后将它抽了出来。

“跑啊!”

慌不择路,没想到自己就要乐极生悲,他一跃而起,舞着这一把剑当做幌子,借力打力,将他的脚在石头上撑起,然后就斜斜地跑了出去。

身后的巨蛇又像是推进的压力,一天之后,它看上去好了很多,只不过没有了蛇信子,也不像是纯粹一条蛇。

他脚下发软,跑了一会儿后,居然是连

人带剑地直接跌了下来!

他尽量朝着山的高处跑,却又发现自己的体能消耗很快,这条蛇却没有任何阻碍。

在树林中碾压一切的它,身体都有三米多高,他这个小小东西,怎么可能有力量与之抗衡?

在情急之下,他踩到一块尖锐的石头,脚掌刺痛撕裂,然后就早已被摔了出去。

随着惯性,他的身体打了个滚,紧接着却又发现,自己兜兜转转,到了……

什么?

还是刚才那几棵树,再熟悉不过。

他在这里面被困扰了很长时间,但今日又不知为何,回到这里来了。

只不过少了一棵枯树,其他别无二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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