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被清理过的沙地上依然留着些许碎木片、夜里下雪后还未融化的冰渣碎屑、以及密集的马蹄印迹。场边垂下的旗帜被一阵阵冷冽的寒风肆意的展开,显露出各式各样鲜艳的纹章图案,吹得人裹紧了斗篷还冷得发抖,却吹不走灰蒙蒙的云团。马蹄在冻硬的土地上踏过,发出沉闷的声音,随着钝头骑枪戳中甲胄发出响亮的碎裂声、落败的骑士攥着缰绳与坐骑一同滚倒在地,马匹挣扎着爬起并发出惊恐的哀鸣声…就在此时此刻,人们沸腾起来了,掌声与喝彩声震耳欲聋。获胜的骑士勒住战马,向观众举起手中的断矛致意;他胯下的那匹骏马人立起来,像一只猎隼即将起飞的姿态,长声嘶叫着。欢呼声更为响亮了,一波胜过一波,让比武场内的每一个人都热血澎湃;对于所有的观众而言,这才是让他们心甘情愿忍受寒冷的原因。视野较好的高台上是贵族的席位,里斯达德公爵端坐在正中;此时他站了起来,用不亚于年轻人的力气拼命鼓着掌。“精彩,太精彩了。”他笑呵呵的大声自言自语,回过身同他的夫人说道:“太不可思议了,这位外国来的骑士简直是个奇迹!”“他已经掀翻了十个勇敢的骑士了,我真的非常同情我们里斯达德的骑士们,尽管他们也很厉害,但在这位骑士面前简直不够看。”“不够看!绝对不够看A无悬念,他一定是明年复苏季比武大赛的冠军!”公爵坐了下来,将妻子的手握在自己宽大的手掌中,斜过身去对着自己的小女儿说道:“啊,露易丝,露易丝...可惜他有妻子了,依照法波艮兰的传统是不可能再把你嫁给他了。”“巴杜帕,你在说什么呀。”正在作画的露易丝丢下了炭笔,用手捂着因为害羞而烧红了的脸蛋。“让斯坦利爵士休息一会吧,再继续下去对他可不公平。”“当然,不管斯坦利爵士再怎么厉害,他是人就会疲惫。”公爵站起身招手示意传令官吹响号角,仆人纷纷跑上比武场,帮助扈从将落败的骑士扶起来,开始打扫比武场,观众们意犹未尽的挤在护栏边,争先恐后的捡起骑枪的碎片作为纪念,姑娘们被允许到准备区触摸得胜者战马的马鞍和马镫;传说这会带来好运,这种迷信的习俗通常只有在比武场休息和游街时才会被许可。维达的战马换成了一匹雄壮的四蹄赛雪的黑马,这匹战马先前是属于勒布歇子爵的;因为按照骑士规矩,被击落的骑士需要向胜者献出自己的马匹和甲胄。不过维达在收下战利品之后,请里斯达德最有名的工匠为勒布歇打造了一顶混有稀金的、刀剑不入的牛角盔,足足花了三分之二非拉(注:法波艮兰的货币单位)。,他坚持让维达直呼自己的名字——吕西安;原先他也向维达献出了自己的战马与甲胄,但维达非常坚决的推辞了。只是建议吕西安与自己互换佩剑,这是骑士用来表达互相尊重的举动,也代表了双方之间的友谊牢不可破。维达与吕西安聊起过乌瑞克骑士的去向,据吕西安的回忆;乌瑞克骑士曾说过,他准备回到玛洛汉斯的盖德兰度过余生。那个地方是在玛洛汉斯南部,靠近边境的小村庄,据说离阿法贝特城只有二十哩左右的距离。因为吕西安曾发誓要进骑士团服役,所以,他答应维达;——圣霍斯彼图骑士团团长。其实,吕西安心中一直有些疑问,而这些疑问大部分是受托森特公爵的影响;虽然维达声称认识乌瑞克骑士,并对他的外貌、特征与性格描述的分毫不差。但吕西安却知道,乌瑞克骑士早年虽然在各地游历行侠,但大部分时间都投身于圣地。这位斯坦利爵士是如何认识他的呢?确实,每个人都有好奇心;这位神秘的斯坦利爵士横空出世,鲜衣怒马,武技非凡,而且妻子的美貌更是世间少有。这样的人物怎么可能只是一位无名之辈呢?在吕西安心中竟然对托森特公爵猜测的观点有了潜移默化的如同。不过,吕西安是位品德高尚,光明磊落的人,他只是将好奇之心深藏起来,毫无窥伺探查的意图。此时,始作俑者——托森特公爵走到了看台的前排位置,他倚在看台护栏上望了一眼远处正在休息的胜者,年轻的公爵百无聊赖的回过头打量周围;在他的右手不远处是安娜琳,她正被一群贵族女子所包围着,脸上的表情尴尬却又无奈——女眷们总是爱问东问西的闲聊。而她的两名侍女;米菲雅和艾玫尔正侍立在后。托森特公爵摩挲着下颌犹豫了片刻,拍了拍金丝绣纹的灰紫色大氅,向她们走去。他看到那群女子中自己非常熟悉的那位——艾莫拿古的莫弗里涅斯伯爵夫人;是他众多情妇中的一位。莫弗里涅斯伯爵在前年死于一沉无意义的决斗,这位年轻俊俏的寡妇很快就与她丈夫的领主托森特公爵勾搭上了。莫弗里涅斯伯爵夫人非常明智,将自己的摆在合适的位置上,因此很受这位年轻公爵的喜爱。托森特公爵不介意在某些方面稍稍给予这位寡妇些帮助,当然,莫弗里涅斯伯爵夫人颇受他喜爱也是有原因的;一方面,她从不幻想自己能和身世显赫的年轻公爵有什么结果,另一方面,她也知道这位王室成员喜好渔色猎艳。因此,在与托森特公爵交往的过程中,寡妇也会时不时的替他牵线搭桥,刻意的逢迎讨好与他。他此刻心中有了主意,便走到这群女人面前;优雅的鞠了一躬,并打断了她们如同鸟雀般的七嘴八舌。“各位小姐、夫人,总所周知;法波艮兰是个热情国度,里斯达德更是如此…只不过,斯坦利夫人想必更愿意将关注的目光投向她的丈夫,各位何不来鉴赏一下我堂妹露易丝公主的画作,给予些许赞美之言?至于莫弗里涅斯伯爵夫人,如果您乐意的话,可以为斯坦利夫人介绍艾莫拿古的风光,那儿是去黎斯特的必经之路,斯坦利爵士和斯坦利夫人应该愿意接受您的邀请。”托森特公爵意味深长的向寡妇丢了个眼色,这位莫弗里涅斯伯爵夫人立刻就明白了情人的意思。其余那些贵妇名媛们都乖乖的站起身;她们可不会因为一位外国贵族而冷落了领主,就算品出了弦外之音也不会有所异议,这就是地方贵族之间的默契和规则。安娜琳没想到他会为自己解围,见托森特公爵并没有留下的意图,倒是感到非常意外。她犹豫着想要说句什么,却被无声无息走近身旁的莫弗里涅斯伯爵夫人打断了念头。“斯坦利夫人,其实我也厌烦这类交际。”寡妇挽住她的手臂,过分热情的在她耳边悄悄地说道:“不止是在里斯达德,就连黎斯特宫廷里也都是这类惺惺作态的交际,其实我并不喜欢看骑士比武,甚至有些厌恶,但与其和这些妇人打交道,我倒是愿意安安静静的自己待着或是和谈得来的人交往。”“莫弗里涅斯伯爵夫人,我…我并没有觉得厌烦,只是……”“只是她们的话太多了,更不该问东问西…如果您不介意的话,请叫我苔丝,莫弗里涅斯这个姓留给我太多的悲伤,他们都劝我改回娘家的姓,但如果不是为了纪念逝去的丈夫,或许我会那么做,啊…我怎么会对您说这些,请原谅我的无礼,只因为您让我倍感亲切,不自由主的说了那些失礼的话。”年轻的寡妇长得十分俊俏,她的脸蛋保留了少女时期的纯美与贞洁,那双眼睛流露出天真和挚诚,毫无浪荡淫*邪之意。她的声音也尤为婉转动听,话语间不经意的流露出一份单纯和不谙世事,教人造成直率耿直的印象,乃至乐意亲近的好感。现在,这份错觉同样也影响了安娜琳的判断,她放下了戒备,开始与这位莫弗里涅斯伯爵夫人交谈起来。“莫弗里…苔丝夫人,其实我也不怎么喜欢看骑士比武…只不过我的丈夫倒是热衷于此。”“男人都爱这种比试,呸…他们称之为贵族的特权;其实与那些市井之徒在街头殴斗有什么区别,啊,非常抱歉…我并没有说您的丈夫,但事实就是如此,男人们就是喜欢用钝头的棍棒打来打去。”安娜琳被她的直言不讳弄得啼笑皆非,她觉得这位年轻寡妇倒是非常可爱。“这些钝头长矛寄托了他们的激情,男人渴望从中获得荣誉,并以此为傲,这也是传统,贵族的传统,我们可无法改变。”“噢,瞧您说的,我们女人可没有沾到什么光,反而在他们获得名声后,要提心吊胆的防备另一些女人趁虚而入分走了丈夫的爱情,从此冷落了自己,要我说的话,虽然我很爱我去世的丈夫,可他却为了一场关系到自己名声的决斗而送了命,这难道不是愚蠢吗…噢,请原谅我吧,我老是说些失礼的话。”“男人不是应该比女人拥有更多的爱情吗,自古以来便是如此…我并不在意这个,只是......”“只是您的丈夫过于优秀,您担心会有许许多多诱惑的陷阱在等着他,唉…女人都是这么回事,嘴上说的与心里想的完全不是一码事。”莫弗里涅斯伯爵夫人笑嘻嘻的轻声说道。“我可不是要取笑您,只不过说出了我的想法,因为我也曾经有过这样的念头,奇怪的是…到最后我居然想明白了,与其为他担心,还不如让他为我担心,有时候…男人的醋意反而会成为女人驾驭他的缰绳。”安娜琳似懂非懂的听着苔丝夫人的话,隐隐觉得有些荒谬,但一时却难以反驳。不过幸好寡妇转移了话题,开始向安娜琳介绍里斯达德和艾莫拿古的风景胜地。她说话不像一般贵族那样拐弯抹角,倒是大大方方的毫无顾忌。“里斯达德城的不比黎斯特或是拿莫,甚至比不上弗兰卡瓦(注:都是法波艮兰的城市名),但好在临近翠河,倒也算繁荣,您可以待上一段时间,在前往黎斯特的途中顺便来艾莫拿古,我会非常欢迎您和您丈夫光临的,当然,您也可以考虑到托森特逛逛,那儿到处都是稀奇古怪的新玩意儿;据说都是托森特公爵的主意,他支持改革,热爱新奇的事物。”安娜琳摇了摇头,回答道:“恐怕我要谢绝您的好意了,我听我丈夫说,只会在这儿停留一周左右,我们就会直接前往黎斯特,我们整个始末季都会待在黎斯特,直到复苏季的比武大赛结束。”“噢,那太可惜了,现在这个季节去黎斯特的话,根本没什么值得看的,那儿没有景色,只有石头墙和那座大宫殿,没有男人们喜爱的狩猎活动,也没有女人喜爱的晚宴舞会,不过…据说英吉利格兰玛派出了使节,是赫赫有名的波利吉亚家族的人,可能国王会破例举行几场宴会,要知道我们的国王是出了名的不爱交际……”“您刚才说帝国的使节是波利吉亚家族的?”安娜琳一惊,装作好奇的问道。“是的,就是这周,在您和您丈夫来之前离开了托森特,现在应该已经到黎斯特了。”“波利吉亚家族派出的使节是谁?”“好像是叫克洛德伯爵,据说他在托森特亲自下场参加比武,因为托森特公爵手下没什么武技高超的骑士,因此他获得了好几场胜利,我没有亲眼看到,但有人说他长得十分俊朗…您对波利吉亚家族熟悉吗?我倒是头一回听说波利吉亚家族有这样一位人物……”苔丝夫人后面说的话安娜琳并没有听进去,她心中有些慌乱,寻思着这个消息对他们计划的影响。这时号角声再次吹响,骑士比武准备继续进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