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不顺)
“……好救我们愿志一命……”
妇人停顿一会儿再出话来,即使她知道她话里的暗室私心,会让神憎、会让鬼厌。
“还是我吃完饭再送过去吧。”樵夫也面饰起自私自利的神色,绕过了妇人。
“那好……你先吃饭。”
吃饭的时候,妇人跪坐在一旁,樵夫夹了一筷子的腌萝卜根放进嘴里,嘴巴大动,开始用力地嚼了起来,干瘪而硬条的极咸萝卜根,让他嚼穿龈血,在野材青泥味进嘴之时,他听到竹筒里的女婴又响起一声啼哭。
这一刻,樵夫背对着妇人泪流满面下,妇人听到动静默默地侧过头看来,丈夫有泪不轻弹,樵夫吞声饮泪过,在又夹一筷野菜根时拿手抹泪揉眵,解释敷衍着一句:“是菜根咸了。”
村庄的最深处,坐落着全村唯一无二的一座神社,煞红的木架高高肃立在神社前面,简单几根笠木呈现着直筒的形式,即使是身处在这个多事之秋的年岁里,它也自有一番不出的生机朝气,就算只是毫无生命特征的死物。
只是令人莫衷一是的:在这样祸乱交心年代里,大室人民将所有的深情厚谊通通寄予给了一座红木屋宇,倒是有情;只是有情,却没有留下人情世态的酌理,不得不出一句无所适从罢了。
文室的神宫,是文室最开始得以安邦定国上通于的神使,也是穷途到末路的大室人民———最后的一线生机!
文室建年以来,各地所依其造建而出的神社已年深岁久,大室人对神社抱着巨大的祈望,期盼着它能够将肆虐的病疫灭除尽殆,救度于大室人民,让他们在不幸之幸中,真的得以获得救存。
樵人背着竹筒穿过了神木架下,这里很早就有一批村民等着了,来这里的都是神社的信徒,神社里面除了几个少不经事的葵侍,只有一个神官主,当地人托其排忧解难时就称其一声“神官”。
神官的名号却与年龄无关,不过是大室人口口相传的一句“老医少卜”,所以人们除却尊称神宫的大神主,即使是年岁四十多的神官,也还是会被称作“神官”。
春生秋杀,叶落归秋,神社里面的一个葵侍正在清扫一地的落叶,樵夫走近询问她神官的去处,讷言敏行的她认出那是前些就来找过神官大饶神社信民,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收起扫帚道:
“神官还在接见他其他的信民,请您耐心缓待,葵侍这便为您去通报。”
“辛苦了。”
神社的葵女们自就被送到了神社,全部都会被调教成话谨慎,办事敏捷的一派流,资质容色上衬,会被一些鸿商富贾甚至士族贵郎们买走侍随左右。
姿色才情欠佳的命薄相穷,到了年迟色衰的既定时间,如果不是余生奉献于神社,则是被卖至瓦舍勾栏。
等了好些功夫,樵夫才等到葵侍走出并带领着他去往见神官的路,只是这次他跟葵侍而走的方向,并不是通往着神社的神坊。
通常对于平民,神官只在外面的神坊中接见他的信徒,授经教义,排忧解难;而文室的士族贵廷则会在逢时过节而预请那些因时来运转而名重一时的神官前去为豪门贵胄春祈秋报、致敬民神。
但两者之外,神官在神社中也是自有一处住址的,樵夫此刻前往的,就是神官的私人住所。
葵侍敲响神社后面的一扇屋门后,等至里屋传来一声回应后才能转身,然后无需身前的葵侍一语道破,他忙解下草编竹筒,樵夫先跪在了门前磕下一个头,最后葵女才推开了门,请外人进入。
葵侍只能静立在门外,等到樵夫进入后,方才将门关上,再次静立在门外,等着里屋作为信徒的外客最后出来。
“尊使,您上次如果想救鄙人那命贱儿愿志的命,需以命换命,您的信徒鄙人,自愿拿出性命为子牺牲,一命换一命,但是您神识的旨意,是需要用一个年岁相仿的婴孩……
现在鄙人找到了,鄙人与妻只有一个命贱儿,门单户薄,子息伶仃,求您……请出官赐福,为子降下福禄,以期盼子能避祸逃灾。”
樵夫完,呼吸了两口里屋内被神官点起而焚燃着珍稀树脂和香木制成的神香,慢慢地被安抚下了烦躁的情绪。
移过草筒竹篓,他一个速将手伸进里面,掏出了盘子中一红一白的馒头,紧连扑通跪倒在地上,双手举过头顶奉上,声声不断的磕头声一蹴而就,用他那不值一钱的头颅响磕在了石地砖上。
用一月砍柴换钱而得来的两个馒头,是大室平民一年到头渴望而最心满意足的面食。
樵夫两脚跪搁在地,目不别视地炯炯注视着庄严宝相的神官,虔诚地目注心凝,根本不敢错过在听完他的诉求后,面前肃坐的神官作出任何有关神意的回生起死之应。
“吁,爱别离苦,聚散有时,悲欢冷暖,流转易逝,求不得啊!
然而神社受命于,一如既往地秉持着兼爱无私的仁义之道,视你们皆爱如己出,你和那愿子本无有相见之期,是不得共处的命该如此,于是神意始现'换命'一,若你已神领意得……也罢!也罢!”
神官打发走了门外的葵侍,亲自将樵夫牵引至了私所的后院,神社本就被百年前的第一任神官建在了一个藏风聚气的吉地上,神官私址就在深山大谷之上,前条山脉之后,高山大川中的山间林下,登高望远地放眼远眺,则举目千里,山川相缭。
映衬了一句生地设,祭坛就被置在了那乾坤正中好比璇霄丹台的石台上面,神官一抬腿,蹬脚就跳上了祭坛,仿佛与那无悲无喜,那从而降的神使已融为一体。
只见神官不慌不慌地亮出立身扬名的那把祭剑,握住剑柄就得心应手地在空中挥舞起来,平稳地悬空穿刺,表演性极强地一气呵成,跳起又跃下,在石台上游刃恢恢———引祭!
樵夫在石台下仿佛已感受至深,他骨颤肉惊地盯着这一切,心慌意乱地看了眼在台上祭坛里的竹篓;神官年龄四十超出,动作却又迅捷、却又轻盈,姿势可谓雅观。
神官游若惊龙的身体持剑转回到祭台上一掌拍下,竹篓的盖子被震碎,神官很快以愤风惊滥猛压,摧向祭坛上的竹篓而刺去。
樵夫终于忍不住惊慌失措地叫喊出了一声,可此时他却始觉自己其实已经被自己和妻子的执念所抵至了背、扼住了喉,再不出什么了。
失了声音的他别无他法,只能让双目也开始失明,让双耳也开始失聪。视而弗见、听而弗闻,祭台上从竹篓里面滴漏而出的液体,祭台的一片血红与婴孩的一阵尖叫嘶鸣却牢据在了樵夫心上。
后面神官最紧要关头宛如骤风遽雨的一番操剑,樵夫再没有勇气看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