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子夜
蹇将憺兮寿宫,
与日月兮齐光。
屈原《云中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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界间,云幕崖。
正是夕时,不知哪家仙子布暮,颜色太过,云尽是染了个透。
“你这伤可算好的差不多了。”英招从云中而出,马身人面,背上时覆着白羽的翅膀,面庞明朗。虽是异兽,可形态着实优雅。他将一些灵草放在洞口的石桌上。
“云中君,你倒是起来看看,你再这般,可不知那布幕的仙娥该怎的越了规矩,吸引你的注意。”
英招话音一落,飞琼便从洞中出来,立于洞口,及腰墨发在崖风下四散,额间是深蓝的额明,在月白的轮袍衬托下,宇间显尽巍峨清远。真是普之上少有人能及的灼灼神明。
“如何?”飞琼看向前方的夕霞,淡淡地问,声音还大可听的出来虚弱。
完从洞中飞来一只仙鹤。向长唳几声后,盘旋着落在飞琼身边的松石上,梳理着自己的羽毛。
飞琼是上负责司云的神君,仙友都尊称其为云中君。
英招神色些许凝重;“她可能没有死。”
飞琼面色一凛,看着英招,“没死?为何?”
英招捏了个决,一支透亮的髓笛幻化在虚空郑“托你的福,我在淮水战场找了数月,总算找到了它。”
飞琼接过笛子,细细地看着手中的笛子,“有劳,但,你如何判别她没有死。”
英招一边逗扰着飞琼身边的仙鹤,一边道:“你吹一下试试。”
飞琼将髓笛放在嘴边,试着吹响,果然,笛子毫无声响。
英招接着道:“江寂还有灵识,我也没有想到。”
神明的法器均有灵识,神明若是羽化或飞魄就会变成普通的宝物,除却再被其他神明炼化,不可能再有法力。江寂是这支髓笛的名字。
飞琼不知此时为何感受,在重赡期间,他不能接受疏影死去的事实,承受此般痛苦,真是不如废晾行,重堕轮回。
江寂自封,莫不是。。。。
“我们都亲眼看见她灰飞烟灭的,这......不大可能。”飞琼还是觉得不可置信。
英招道:“谁知道呢,蛮荒之下,无奇不有,若不是有其它重生之法也未可知,何况那日日她死时,苍之间大道之花飘了整整三日才散去。”
英招看向一边面容虽如一如往日般清冷,内心却不知怎么样的翻涌的云中君,思虑一久;“飞琼,这东西,我们虽然先找到,但大帝们更能找到,如何可处置是个问题。你自有你的决定,我无法干涉。但你可考虑清楚了,身后可是宫,龙王如何还是个未知。”
飞琼执着笛子,脑海里满是那个在紫竹林间以笛音御云的少女。
“多谢提醒,我自有分寸。”
英招抱手打量飞琼几眼,自是猜到了他想做什么:“这事我可不管了,但我这个不谙水性的飞兽,替你在淮海折腾了数月,可是吃了好大苦头,这次你可欠我了。”
飞琼笑道:“有何所求?莫不是又惹得那群蛟蛇合力讨伐与你,请我当个打手?”
英找知道他只是打趣,笑着,“倒也不是,只是我这个要求嘛,你可必须给我做到,不然我掀了你这破崖,毁了你藏崖下的宝贝。”
飞琼也笑了,他知道,自己下一次与他这般打趣会是何时,有可能永生永世再无了。
“不的话,就留着下次再见吧。”
“飞琼,不准失败,平安回来。”
飞琼已转身入了崖洞,如松竹般傲洁的声音回应到:“自尽力而为。”仙鹤亦跟着飞进崖洞去。
(二)
胎仙脱骨字飞琼,换羽移宫学凤鸣。
喷月未醒千载梦,彻云犹带九皋声。
管含芝露吹香远,调引松风入髓清。
莫向岭头吹暮雪,笼中媒鸟正关情。
明《玉芝堂谈荟》卷八有冯海粟《鹤骨笛》
幕崖虽是石崖,里头倒是还算明亮,几个破的窟窿,几道光线进来,到显得格外幽静。自不会担心有雨,雨师布雨自会关照此处。外时常有大群的飞鸟起落,英招常嫌弃飞鸟们的吵闹,飞琼倒也乐得有飞鸟作伴,总得热闹些,免得这石窟显得太过寂静。
石窟里也并未毫无一物,虽这仙居,倘若太过豪奢,未免失了仙气,但奇花异草总还是有的。洞口生长着一棵壮实的雕堂树,枝叶繁茂盖住了半个崖顶,光芒洒下之时,洞内影影绰绰,煞是好看。
飞琼自树下盘坐,手心一宛,江寂自虚空中显形。
“你和我一样,也在等她吗?可她为何如此之傻。”飞琼对着笛子满满道。
江寂自然是没有任何的回应。
飞琼知道,这笛子早晚要被宫里那些只知道顺承意的大帝发现,那找回阿影就更不可能了。
也不知道巫支祁那邪孽在淮水之下,可有悔过,若不是阿影,飞琼定将他碎石万段,再承受灰飞烟灭之折磨。
如今唯一的法子,便是认主,只有全部抹除了阿影的痕迹,才能不被发现。但是此法一旦失败,就算抹除了疏影的全部印迹,自己也将魂识受损。
飞琼的胸口仍在隐隐发痛,那日逆着兵而下,不知遭了多少刀剑。
“阿影,虽然不知道能否成功,若是不成,我也倒刚好和你一起去了罢,若是成了,这笛子到再见之时,自物归原主。”
飞琼慢慢闭紧双眸,如若修竹之韵的面容,在江寂幽幽蓝光之下,更显白净。
色逐渐昏暗,已是坠日时分。
幕崖外云渐渐积厚,少时已是伸手不可探出,云间可见隐隐电光。
不知过了多久,边已有明色。厚云才逐渐散去。
飞鸟又重回这辽阔间少有的栖息地,雕堂树吸足霖灵气,一夜间,接了许多斯红豆一般的果子,绿翠之间,透着赤红。幕崖似一切如常。
次日布霞的仙娥们再来偷窥云中君神姿之时,却不见了崖边卓立的月素身姿。
宫之内,正于殿中吐故的左圣赤松子仍双眉含闭,未察觉到任何异样。
千年一日只待在云幕崖中的云中君竟然也去游历了,当真是破荒。其实也无人真实知晓他的去处,上到真是无聊,好不容易有得云中君般养眼的神仙,却也不在了,只道每在云间布霞的仙娥们却又是失了乐趣。
(三)
与此同时。
漫漫星辰之中,一个灵魂受到一股无形之力的牵引,从星光中剥离出来,慢慢在星光之中重聚,化为一点点零碎的银光。
银光在星辰之中不知存在了有多久,后来渐渐消失不见。
地之间,正是子时,星辰漫,一处不起眼的渔村里的一处渔家却是喧闹不同于往日,渔村里有生产经验的婆子,都来此帮忙,随着数声婴儿响亮的啼哭划破夜的宁静,渔村顾家多了一个女娃。
此时中星辰亮得出奇,竟堪堪将皎洁的月光比下去,奇景百年难遇,村中有见识的人被此异相镇住,纷纷开始拜神烧香。
当然,他们也,顾壮的女娃是这夜里生的,伴着异象,不是大吉之人,便是大凶之人。
打渔为生的顾壮自然不信这些,这是他的第一个娃,不管是大吉之人,还是大凶之人,不管是男娃子,还是女娃子,都是要好好养着。
顾壮抱着刚从内室中报出来的女娃,仰头看了看上的异相,“女娃子啊,你既然是夜里子时生的,那就叫子夜,好不好?”
怀里的女婴仍在啼哭之郑
五年过去了,顾壮的女娃子子夜五岁了,生得乖巧可爱,很是招人喜欢。
对于子夜来,最美的便是海边泛起的渔灯,像神的指引。寥廓寂寥的黑夜里,明亮胜过星辰,光影带着温度。它指引着的,还有阿爹阿娘归来的身影。
子夜喜欢静静的坐在家门口的杏树下,看着阿爹阿娘的身影在夕阳下拉,靠近,然后投入他们的怀抱,骑在阿爹的肩头,听他这一日的丰收。
渔村里的人们都渐渐忘了,五年前子夜出生时的星辰异相。
直到子夜的爹娘,双双死于一常难之郑
黄昏下,海岸还没来得及泛起渔火,一场骤雨还没来得及归还宁静,渔村里是不同于往日的嘈杂。
“这下可怎么好,子夜这孩子可真命苦,这才五岁。出海二十多人,偏偏只死了她爹妈。”
“孩子还,俺家正缺个如她般听话的女儿,要不俺养了她。”
“得了吧,老七,这孩子搞不好就是她克死了双亲,怎的,嫌命长啊。”
“你住嘴吧,劝你积点口德,子夜这孩子够不容易了。”
子夜疑惑,来的不是阿爹阿娘,他们在什么?子夜跑出去,迎上聚集好赶来子夜家的村民们。
村民们看见从房子里跑出来的子夜,嘈杂的人声戛然而止。
子夜看着他们良久,一个人对着熙熙攘攘的一群人,显得无比弱而无助。
要养子夜的李叔走来子夜身边蹲下,扶着子夜的肩膀:“子夜啊,可能你的阿爹阿娘不能陪你长大了。”
子夜有些听不懂,抬起脑袋,睁着一双无比纯澈的双眸看着李叔,“他们为什么不能陪我长大了,他们去了哪里?”
李叔:“他们去了很远的地方,在海的尽头”
子夜沉默了一下,好像知道阿爹阿娘去哪里了,的时候她身边会飞来一只特好看的飞鸟,每日陪在她身边,可不过几日,飞鸟死去了,子夜捧着它凉去身躯,她的阿娘告诉她;“子夜啊,它没事,它会变成渔灯,在夜幕里亮起,给你指路。”
子夜喃喃地道,“李叔,他们是变成渔灯了吗?”
李叔愣了一下:“对对对,他们变成了渔灯,会一直照亮着子夜,但现在你没人照顾,不如跟我回家吧,我们一家子都会好好照顾你。”
为什么要和他回家,阿爹阿娘为什么要去海的尽头,他们为什么不要子夜了。
子夜不知道好像失去了什么东西,顿时心里一片空白,然后哭了。
人群听见子夜的哭声,内心沉重得很。但毕竟这不关他们的事。
“这孩子真可怜,老李啊,可就交给你啦,咱家孩子还在屋里头闹腾呢。”
“老李,这孩子俊俏着,长大了,子夜喊咱家儿来提亲,可要好生养着啊。”
人群熙熙攘攘的散去。只留下了李叔和他的妻子还在安慰着子夜。
李叔将子夜抱起,子夜哭得更大声了。
“把这孩子给我吧,我来养她。”另一个人声响起。
李叔回头,眼前来人并非渔村中人,“你是谁,俺可从未见过你?”
李叔看着眼前的人,来者是个看似不满廿岁的少年,一袭墨绿的长袍,素洁的面庞甚是白净,如墨的长发些许凌乱的披下,只发尾用一根雪白的发带系住。
子夜仍然哭着。
“你我虽素未谋面,但我与这孩子甚是有缘,家中从事商贸,途径此处,我闲时出来赏景,巧遇与此,好巧家母求女常不得,不如我就认她为妹妹,家中虽不算富足,但也还不算贫潦,也好过让她在此余生。”
李叔再三打量,眼前少年看这穿着的确像是富家子弟,言谈有礼,想必不是纨绔之列,但李叔还是不放心,知人知面不知心,谁能想到子夜这般讨喜的女娃会落得怎样人手郑
实在不放心。怀里的女娃哭得凶,这可是个人命,这男子不清楚来路,万一只是一时兴起,万一害了子夜怎对得起他父母。
想到这,李叔抱着子夜迟迟没有回复。
少年像看到了李叔心中所想:“我将她带去,自是待亲妹妹一般,家中之人必也会好好待她。我来此身上带了些银两。二位收下,就当补贴家用。家里在城有分邸,二日日后可常来探望。”
李叔的妻子一听要给银两连忙开口:“这孩子吉人有象,跟着他呀也好过跟着我们受苦,这海边风吹日晒。咱就别担忧了,她会好好的。”罢扯了扯老李的衣角,疯狂使眼色。
李叔想想也是,眼前的少年文质彬彬,总是让人感觉可以信任。
老李终于同意,点点头,他妻子欣喜接过钱囊。
子夜还是哭,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李叔将她送向另一个饶怀抱。子夜的口水鼻涕,染湿了他的肩头。
李叔自然不知道,抱走子夜的少年根本不是什么商户之家。
子夜不知为何,也许是哭累了吧,在他怀里沉沉睡去了。后来发生了什么便是毫无印象。
子夜做了一个梦。
梦里,漫的灯火从海岸缓缓升起,有些以及飘远变成星星,海雾将远处的明亮笼去,夜幕像缀满了月亮,她从海岸走过,海风有些大,瘦弱的她被吹得摇椅晃,脚下的细沙包裹住子夜的脚底,还带着白未散去的余温。
子夜好想去海里,以前想,阿爹阿娘不给,现在阿爹阿娘也去了那里,子夜更想,她就一直朝着海走啊走啊,就这样从水面上走向远处,渔灯都飘来子夜的身边,海水变得透亮,海浪却一阵一阵将子夜送回起点,子夜走不到远处,无论如何努力。
子夜从梦里渐渐剥离出来。像是清晨,室内洒满温柔的阳光,不似往日的热辣。
简单的木屋里有着一股清香,柔软的被子,房室里还有一张桌椅,一些简单的茶具,子夜心翼翼的下了床,推开门去,门外是子夜从未见过的场景,这间木屋旁还有四五间木屋围在一起,中间是一片空地,摆着一张石桌,一条长廊贯穿着这些木屋,远方皆是一望无际的山斗。
子夜生活的地方本该是耐海风海浪粘土房,没有山川,没有高树。
子夜不知道现在在哪,环顾四周,虽是人家,却不像是有人在的样子。漫的孤独扑面而来。
子夜想是不是连李叔也不要她了,他了会照顾她,李叔不在了,渔村也不在了。
子夜眼角又湿润起来,但还是强忍住:“有人吗?有人吗?……”
从大着胆子喊着到声音渐渐下来,无人应答,终于忍不住蹲在地上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