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三章 此一别 终成永别
她若断却红尘,他便青灯古佛。
比如说凤臻也了解元靖,性格实在没有一国之君的英明善断,反而优柔寡断,针不扎到身上永远不知道疼。
他心思单纯,没有一个帝王该有的深沉,身手也许是比自己几分出色,但相对上战场,仍需要数之不尽的磨练。
唯一的希望只能寄托于苏弋和凌霜身上。和樊鹫寨的李云翰,期盼他们能在保护好元靖安然无恙的前提下,能够顺利拿下凤妤国。打一场漂亮的仗。
玉清卓等狼臣贼子掌控的母国。
除了前期的战场经验,登基后有些战乱,也是得需御驾亲征的。他若此时不成长,更待何时?
直至最后,无法了,凤臻不得不违背自己意愿,对元靖撒了个谎,道:“军功不可谦让,你须得对国家战事立下汗马功劳,让所有人看得到你的能力。届时才能够顺理成章重登太子之位,且将来还得要继承皇位成为至高无上的一国之君。
而我,除了辅佐你,也有自己的私心。我自幼尊贵惯了,吃不得一点儿苦头,受不住那些个冷嘲热讽和挑衅,我要成为真正母仪天下的帝后!而不是连一个小小苏家家母的巴掌都敢甩到我脸上。
你若心中有我,不愿再受人欺凌,归根结底非如此做法不可!你明白吗?”
当然是撒谎。她此生对权位之事根本已经没有任何不舍,换而言之好不容易不需要睁开眼睛就上朝,批阅奏章至夜深人静后才能够上榻安睡。这样悠闲的日子她已经很喜欢了。
母仪天下?她连帝位都不留恋。
况且,答应过老皇帝要与苏家三子完婚,才能够让苏乘风再入朝堂,也只有他再入朝堂,才能够更好地辅佐元靖,和尽早终止叶潇潇那不义的做法。
当然,苏乘风入朝堂也只是所有计划的第一步。仅靠他,还不足以支撑大局。
因为能力有限,所能做的事情自然有限。在世家当道的朝堂眼皮子底下不着痕迹地行事,仅限于拉拢一些名不见经传,碌碌无闻的小官,积少成多来力捧元靖,稳固他的储君之位。
真正后期能起大作用的,能够和元靖一起守护江山社稷,令他成为名垂千古的一代贤君者,必属世家中的白家。
白老头的行事作风,如何谦虚谨慎自己已经领教过了,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但若仅凭白家一方来对抗另外根深蒂固的神家和凌家,也以卵击石,胜算率微之甚微。
她还需要更多的人,更多像……楚慕怜那样的人。或许,她可以在楚慕怜身上想想办法。
这只是其中两个撒谎的原因。另外一个除了她自己,谁都不知道。身子本来就虚,前前后后所服用的药物过多过杂,一样余毒未清,下一刻又中毒。腹痛,虚弱,元气不足,精神不济,以及胸腔中自己强行压制着的鲜血暗涌。
好几次险些夺口喷出,生生被她克制下去。便是不想让元靖担忧,让叶潇潇担忧。之前趁着他去找元靖时分,她咳了一口血在掌心中,黑乎乎的十分苦涩。
看来中毒已深,她可能逃不过此劫难了。除非命硬,得上苍眷顾。或者墨苍耳在身边的话,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然而,之前灰衣僧人送给自己的信件,便是远在千里之外的她命人送来的。承凤臻命令,她独自潜入了西青城,在宝小七的配合下调查那些个暗地里卖官鬻爵,私下屯兵的密谋之师。
且已经初有收获。送信来的目的,除了汇禀进展,也在让她们过去亲自看一看那些个所谓的“暗影”。
遂无论如何凤臻和叶潇潇是不可能留在大爻寺。
元靖还在为请缨的事情左右为难,即便面对凤臻的强迫也显得一百个不愿意,既然如此,她不再逼他做什么。满脸的失望至极,沉默了一会儿,道:“好,我明白了。既如此,那就……娶了白家小姐白心涵为妻吧。他……”
话未说完,元靖和叶潇潇都不约而同面露震惊的神色。
凤臻原本想说的意思是只有娶了她,她爹白丞相才能够为己所用。并且全心全意辅佐元靖。然而这两人的表情似乎误会了什么。
竟是另外一番狐疑。莫名其妙。
“臻儿,你是认真的吗?”
……
……
自那之后,直到整个祭祀大典礼毕,元靖再没见过凤臻和叶潇潇。
起先他以为是因为自己不愿迎娶白心涵而惹得她不高兴,故意避而不见。他也没强制搅扰,冲破苏弋的门前看守。
虽不能理解凤臻的想法,以为她对自己还是没能生出多少情谊。当然了,两个相爱的人又怎么会允许一方另外嫁娶别人,容得下其他插足者。
看来双方两人都需要冷静一下。
然而随着老皇帝一句“摆驾回宫”,整个大爻寺他找遍了都没能看到她的身影。这才意识到问题严重性。
在他一遍遍逼问着苏弋时,苏弋才勉为其难地告诉元靖:“回殿下,凤姑娘和叶公子她们……其实五日前已经离开大爻寺了。”
“什么?!”元靖倒吸一口凉气,不由地瞪大眼睛。
苏弋道:“其实那夜是凤姑娘主动求见皇上的,末将替她引路。于是就在门外听了那么两耳朵。好像说的是之前所有条件都不作数,她愿意接受圣上的任何惩罚。”
“什么条件?”
苏弋茫然摇头,隐藏起眼神中的闪避道:“末将不知。刚开始的时候陛下是有心要处罚她,但念在……身体有恙,便没加于为难。好像说了句什么‘时日无多,落叶归根’之类的话语。所以末将斗胆揣测,凤姑娘和叶公子应该是回凤妤国去了。”
听闻,元靖如同疯了一般不顾父皇阻止,不顾士兵阻止,不顾朝臣阻止,如同那日在朝堂之上被弹劾时,再一次不管不顾地想要冲出去。
好在凌霜即便一百个不可以,但皇命不能违,听命适时阻止了他。
这一被困住,元靖总算有心思去听听大臣们的劝阻话语。说的是既然为了一个“凤臻”甘愿几度冒险,罔顾生死,何不想想造成两人危机重重的原因是什么?
“救人于危难是救,此一时;排除危难也是救,彼一时。你没有办法留住一个决意离开的人,唯一能做的便是想尽办法去替她开路,让她走上一条阳光道。”
元靖听进去了,且再三思量之后,终于心一横,摒弃行了二十几年的抱拳礼,一甩脚袍单膝跪地,对老皇帝主动请缨,请求他以凤臻的名义对凤妤国出兵,夺回曾经失去的城池,和土地。
所有人都沉默了,老皇帝也并未立刻回答他,而是捏着花白胡须道:“人既远去,生死有命,你勿需再追。之后的事,之后再议。现在乖乖随着寡人一道回王城,才是你这个做儿臣最该做的。”
意料之中,此一时不过是来表明心迹,老皇帝自然不会同意。如果同意了,说明这个局是他谋的,且就等着元靖来当这个炮灰。
元靖没得选,只能咬紧牙关抑制下心中无尽的牵挂和悔恨。随着队伍一起回王城。
早知今日,何不早早答应?说来,凤臻之前也曾数次对他说想回凤妤国了。他怎么就没当回事呢?
痛心疾首Z不当初。若随着她,这些事是不是就不会发生?
长长的皇宫队伍浩浩荡荡地来,浩浩荡荡地走了。原本清雅的大爻寺由于人选骤然增加数倍而变得欢腾热闹,眼下又随着人员离去而再次陷入静怡,安详。唯一和之前不同的,是那些还未来得及清理干净的祭祀大典滞留物。
那三层浮屠塔的断壁上,凤臻不嫌脏地一屁股做在上面,将双腿外垂,随意摇摆。叶潇潇也站在断壁上,她的左侧。
都默默无言地目送着皇家队伍逐渐走出大爻寺的门,慢慢远去直到连背影都完全看不见。
他才解下自己外袍批到凤臻肩上,道:“这里风大,臻上,我们是不是可以下去了?”
“你先走吧,我还想再看一会儿。”
既然不能好好道别,不妨再多看两眼,因为此一别,说不好最终会多久再见?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永别了。所以眼下能多看一眼,都是赚到了。
叶潇潇没有说话,而是面色为难地抬眼看向自己对面,也就是凤臻的右侧。
面无表情的元泽对叶潇潇道:“下去吧。把书信准备一下,以本皇子的名义召来楚慕怜,和那个死刑犯。”
不错,留下的这位正是三殿下元泽。
凤臻不知道他为何还没走,为何要留下?而且还是他之前特意在大爻寺门外等着凤臻和叶潇潇的。并提了这个继续留在大爻寺的“建议”。
口头上诈死,其实也是解毒养身,避开世间纷扰。说得理所当然,且很霸道,所以他们没有拒绝提议。
叶潇潇明白什么意思,当即俯身行礼,退回塔中后默默走了。
这里,只剩下凤臻和元泽。
凤臻轻一呵,道:“其实你不用这么大费周章的。我已经没什么留恋了。也活得太久了。”
元泽没有正面回答她的话语,而是垂下眼帘看着那满脸依依不舍,却心如死灰的她。
道:“你的目的达到了。”
凤臻又轻一呵,算是回应。不知道是不是风大的原因,她感觉自己越来越越觉得冷,明明还是仲夏的季节,却让她有种透心凉的感触。不禁紧了紧叶潇潇留下的衣服。
迎着风一口浅濒吸,却被呛得咳嗽不止,极其难受。冷空气还没婉转到胸膛中,胸膛中已经有一股血腥在翻涌。本能的压制并未使得翻涌平静下去,反而化作两股暖流,从鼻腔里嫣嫣往下流。
“其实他能给你的我一样能给。而且只多不少……包括再要一个孩子,和帝后之位。”
一句话,让正擦拭鼻血的凤臻手顿在唇边,随即在被染红衣袖前又立刻恢复常态,笑道:“谢谢,三殿下。如果我能活下来再说吧。”
也许是人之将死,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在乎的了。元泽突然这么说她并不感到惊奇,只当听了句寻常的“用膳了没?”
不过这也侧方面说明了一个问题。
元泽他果然并非池中之物,且也并非看上去那般纨绔,终日无所事事。
根据墨苍耳和宝小七调查的事看来,十有八九可以确定那些买卖官爵的人是谁的人?私囤兵力的人又是谁?甚至连自己落入青楼前,那夜听到苏乘风因为一封密信而陷入万分惶恐的人,都可能来自同一个。
便是元泽。他做足了戏瞒天过海,哄骗所有人,想不到背地里谋划的,竟是自家江山!
还好,她没几日可活了,要不然与这种深不见底的人为敌,不知道最终会落得个怎样下场。
那么在有限的时间里,还能如何试着将他看元靖时的眼神,从愤恨中逐渐感化,莫不能因为一个未能降世的孩子而成为导火索,惹得两兄弟之间提前展开自相残杀的矛盾。
那就得不偿失了。虽然为了皇位,元泽和元靖早晚有一番计谋上的对决。免不了。
元泽没有回她的话语,除了冷漠之外,难得的展现过一次温柔,便是走到她身侧坐了下去。
伸出强有力的臂膀将她勾在怀中,道:“你放心,有我在,便是想死也不会如你所愿的。”
凤臻忍不住笑了一笑。怎么明明是句很暖心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连味道都变得不一样呢?
不过这个力度,不禁令她感到几分熟悉。西青城那夜,不正是一直躺在这样一双臂弯之中吗?
她没想到的是这前半生的兜兜转转颠沛流离,濒临生命最后一刻的时候,陪在身边的竟会是他。这个把自己害成如今模样的元泽。
他曾经说过“是我把你带来夜澜国,如今却不知道当初那么做到底是对是错?”她也很好奇,当初如果元泽没把她来带这里,如今自己又会是怎样的天地?
有没有想到办法夺回母帝的江山?有没有还活着?如果活着,现在又会在哪儿?
古慕寒他,应该还没有离开人世的吧?
自己活了这大半辈子,最初的目的不就是守住母帝的江山,替古慕寒续命,仅此而已吗?
————本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