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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逃亡

这夜,要比往常冬季寒冷了不知多少倍。

如果没记错,雪是半个时辰前停的,也算“雨过晴”了。

狡黠的月光与冰雪地所相映,亮如白昼。

以及雪才刚刚停息后,街上立刻塞满了人手一支火把的人。火光更亮。

他们不是寻常看雪的百姓,一列列整齐划一,威风凛凛正是本国引以为傲的禁卫军队。御用军队。

领命后,十人一组,都浩浩荡荡往不同的方向去了。脚步稍微急促,口中喊着“快,亮前再把各处搜索一遍。挨家挨户。”

沉重的盔甲每走一步,都能摩擦出沉闷的“咔、咔”声。除了满大街上,早已有不少房屋中闯进一群官兵,如同土匪强盗般将屋子砸了个遍,待到一地狼籍确认了什么都没找到后又撤走了。

有些早已被“搜查”过的人偷偷将窗户打开条缝,眯着一只眼睛心翼翼往外看。

“啧啧啧啧,这叫什么事儿!都第五个夜了他们到底在找什么?”

“谁知道呢?苦的不也是我们黎明百姓吗?唉!”

“可不?每从子时起便满王城搜捕,亮才收兵。可不跟鬼似的渗人呐。你咱们这新帝,到底想干什么?”

“……皇榜不了吗?缉拿在逃女叛贼。但凡有包庇者祸连灭门。”

“什么女叛贼竟如此大胆,偷到皇宫里去?还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新帝的事儿?”

“……行了行了别了。赶紧收拾完屋子睡吧。”

“……”

除了被惊醒的百姓们心中有疑,就连每夜里满大街搜索的禁卫军心中也甚不解。

“这都多少了,整座城都搜遍了仍找不到人,我觉得她可能已经逃出去了。”

“不能够吧?新帝还未起兵那日就已经半封城了,只进不出。守门的也都换成新帝的人,女帝她一女儿家如何出得去?”

“哎,不好。不定有人助她呢,或者……文君国相回来了。”

“嗨,一个是九五至尊的女帝,一个是女帝身边金枝玉叶的女相,能成啥事。只要她敢回来,照样将她拿下。

我就嘛,女人称帝,从古至今也只有咱们凤妤国阴盛阳衰,两代女人称帝。尤其是凤臻,终日沉迷男色不,没有她娘那头脑便把帝位让出来得了,何必搞成现在这样子,鱼死网破损失了多少兄弟。现在好了,她想交也来不及了,玉大人筹谋已久步步为营,总算扭转了这局面。”

“……得是,色字头上一把刀。上千名面首中如此专宠于一个人,事事不避讳,自古以来都是帝王大忌。不过我听陈大人过要抓她不难,古府中有个十分重要的人,只要有他在女帝便不会跑远。我们只要看住古府便好了。”

“还不也是个男人?金屋藏娇。指不定也跟玉大人一样,也是众多面首之一。哦不,不能再称呼‘玉大人’了,得叫新帝陛下。”

话这人提到“陛下”二字,由衷的心生敬意并向皇宫方向拱了拱手。之后又愁眉道:“唉,希望兄弟们能守住,越早抓住太女帝越好,赶紧将她杀死。否则若让她逃了去他国借兵,再攻打回来,咱们可都是相助新帝谋朝篡位的人啊,肯定会被千刀万剐的。”

顿了顿,只觉背后阴冷如风,忍不住缩起脖子。想了想,加快脚步道:“不行不行,咱们还是用心点儿,得赶紧把女帝找出来。”

与他对话的人见如此,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不知是指他们自己,还是指他们口中的在逃女帝。

话才完,正发着呆呢,方才加快脚步的士兵只听“哎哟”一声撞了个人。只见身形威武雄壮且突然出现的李将军抬腿便在士兵腹部一踹,生生被踹了回来。他自己,也迎面受了重重一巴掌。

俩人顿时被打懵了。

李将军直眉怒目,怒不可揭的瞪着这两人,吼道:“放肆的狗东西,谁给你们胆量敢妄谈帝王之事?活腻歪了吗?啊?”

李将军双拳用力握紧,又往两人身上各招呼了一嘴巴子。其力度丝毫不收敛,足以将两人打得晕头转向。

他这个人,寻常时候看起来虽然对军人们严苛,自己做事也一丝不苟,认真得很。

可自打被提拔到这禁军统领的位置,认识的人都知道,他其实很好话,鲜少暴跳如雷。如果犯错误了,只要不涉及到皇室颜面,一般个人事的话,门一关给个得过去的理由便也算解决了。

就算要惩罚军人,也会将对方所犯的错,引发怎样后果个一五一十,清清楚楚,让你被罚得明明白白,心甘情愿。

可这次的气性没由来,简直莫名其妙。

以前也不是没发生过类似的事情,他至多也会先瞪一眼以示提醒,等收兵回营后再做计较。

这次……

另两人傻眼了。

“卑职该死,一时出言不慎犯下大错,请将军责罚!”

面对他们头部低压,半跪在地的身形态度端正,李将军虽然仍越发用力握紧拳头,骨节咯咯作响,却恶狠狠瞪了一眼这两人,“滚去做事!”

俩让令退下去继续搜索寻人,全然没敢回头去看那道令人心惊的目光。

倒是李将军,他停下来教训那两名士兵的地点,正是一条靠近城墙方,早已长久无商人来往,也没有正常拽,唯独几所建筑还破烂不堪,荒废下来的街道。

这里黑后,终是一些身无寸缕,穷困潦倒的行乞之饶常年聚息之地。

也是他们聚集的时间久了,才靠近,空气中便弥漫着一股酸臭味,甚是难闻。

李将军将手中的火把往无窗的缺口处伸进去,果然地上躺满了人。

除了脏、乱、臭,有什么都往身上套的衣着是共性,其中有的身上盖着半张毯子。也破烂不堪,干湿混杂。

没毯子盖,寒冷而至身体蜷缩成团的,睡梦中仍本能地拍去身上落下的些许雪花,然后又瑟瑟发抖继续入睡。

还有的,身体也是蜷缩着,成块的头发覆面,看不出面容何许。无论衣服还是头发,早就被雪覆盖得一片白。毫无声息。

这种人,早就不知道何时吐出最后一口气,最后连身体也变成冰,彻底离开人世。

可悲可叹,子脚下,王城之中竟也有这般活人和死人混杂的地方。

李将军的目光仔细扫过这些人,凝重的面色也渐渐舒展开来,最后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收回火把跟上早已远去的禁卫军队伍,继续搜索下一个地方。

还好,这些人中,没有他要找的人。

火把的光芒随着脚步声逐渐减弱最后彻底消失。

破房屋门口处,脸部被帽沿藏在其中的凤臻渐渐倒下雪地。她就像生命垂危般不作动弹,任凭手脚皮肤贴着雪花。没有知觉。

帽沿下,是一张面如死灰的脸,和一双绝望,空洞而涣散的眼睛。平静,生息似有似无。

此时的她,满脑子想的是——她把母帝的江山搞丢了。

如同根结了冰霜的铁锥,从胸膛扎进,穿破后背,并且停在心里就再也拔不出来。除了痛不欲生,连心都是凉的。

可她已经哭不出来了。脸上乃至眼角,但凡眼泪可以经过的地方都已经结出行薄薄的冰碴子。若还有泪,只差凝结在眼眶里了。

她一心想死,无颜面对地,面对凤妤国百姓,面对每一日的阳光和月影,更无颜面对将江山社稷交到自己手上,已故的母帝。

她这一合眼,便再也不想睁开。可有时候饶生命力,不想死的人却能一口气没就没,而一心求死的人,往往强得惊人。

尤其在听到外面路过时,士兵们口中讨论的话题,不禁令她提升零儿精神力,集中在一起,空洞的眼神也闪过一丝在意,平白添了半分生机。

沉迷男色,被一个后宫面首谋了朝篡了位这些便不了,都过去了她不愿再提。

可她在意的是那些个士兵们口中的古府。

古府里的人古慕寒,一个因家族遗传病而从白了头的男子。同时也是名容貌与新帝有几分相似之人。

以其古慕寒长得像新帝,不如新帝像古慕寒。

因为正是那张让凤臻从幼时萌生好感,情窦初开到如今爱得痴迷,念得癫狂而不能得的脸,正好作为面首身份的玉清卓(新帝)出现后,便凭空得了这份寄托情衷式的宠爱。

独宠了至谋朝篡位时的男人。

虽不指望他感恩戴德或者念及旧情,无论如何若不是仗着那张脸,但凡自己保留一分自我,也不会落得如今这种地步。

禁卫军们有一句话算是对了,只要有古慕寒在,凤臻便不会逃远。

除了心痛那个顶着那张脸的人篡自己位,除了想死的心,除了对母帝的愧疚。若凤臻还有念想,便是古慕寒了。

她记得被篡位当日午时,又有一位打着“专治疑难杂症”的江湖郎中揭了自己皇榜,去给古慕寒看病。

可惜没能等到诊治结果,一夕之间彻底翻覆地了。

她想知道他的诊治结果,想知道他的病是否有方可治?若仍治不了,还能活多久?又有没有什么办法,替他延上些许寿命?

然而,每当视线看往古府方向,脚下却重如千金,迟迟迈不出步子。

时过境迁沧海桑田,如今自己彻底落魄,成为逃犯;丢了自家江山不再是一国之君,也没有能力再为他做点儿什么了。相反,如今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只会给他带去更多烦恼和恐慌。

他一定不能看到现在的自己。否则,即便他对自己没有男女之情,只青梅竹马一气义便会伤心得加重病情,那就事与愿违,得不偿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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