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青墟门
寒风烈烈吹起男人犹如墨缎一样的长发,洁白的雪花一片片在空中飞舞着落在地上,积压在他的头顶肩胛还有后背上。男人跪伏在青绿一片的草原上一手一点,挖开一个偌大的土坑,把旁边一具早没了呼吸的尸体掩埋进去,此后又在坟冢边静谧待了许久。
岁月不知已经到了什么时候,也不知如今是何年何月,昔日的草原早已经变成一座苦寒剧冷的雪原。辽阔无垠的雪原谁能看得出来,从前这里还是一片苍茫绿野,那些在草原上奔跑的牛羊和狼群都已经不见了踪影,不知是迁徙去了别处还是已经被埋在了这深深的雪地。
男人站起身来抬手挥去睫毛上的冰雪,灵力一转身上厚厚的雪顿时散做一阵风四散而去。他弯腰捡起地上的一把被粗布裹住的残剑,缺了剑尖的铁剑还不到他手臂一半长,却被他演练出惊天动地的剑招,十二式剑招即成,天雷落下,似乎也承认了男人以此剑法证道。
男人经历三道天雷后身上衣物已破碎不存,皮肤也被雷电劈开了数十道伤痕,焦黑的皮肉里淌出鲜红的血液。雷劫过后天上已经月夜高悬宛若暴雨似的月华散落下来,男人盘坐在地静心悟道依靠呼吸收纳因自己受雷劫而带来的这些甘霖,全部吸收之后,修为也突破。
此后百余年之内男人都一直待在雪原闭关修炼,终有一日男人提剑出山一路直奔最高的那座雪峰,用新创出的剑招在雪峰上开山拓土。剑光所过之处尽是漫天雪花纷纷扬扬,一切静待下来,一处洞天仙府赫然而成,其中屋舍尽数依山傍石,道场威严,洞府石雕栩栩如生。
男人又去别处寻来上等金丝楠木,一一精琢不期时间做成亭台楼阁,以毕生剑气在雪峰巨石上镌刻“青墟门”三个字。后来男人下山寻觅有缘人收为亲传弟子,弟子又再收徒,师门更迭变迁距今近乎千载已有五代,青墟门也从昔年的师徒二人演变为庞大的仙门宗派。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无音正在莲池边上静坐修禅,冷不防身后一个人影凑过来,推了他一下顺手还抢走了念珠。无音踉跄着在莲池里站稳身子,转头一句“阿弥陀佛,念珠乃恩师所赐,还请叶施主还与小僧。”,这抢他念珠的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郎。
“无音和尚,你上次与我说这僧衣是你恩师所赐,上上次说你的法名是恩师所赐,今天你又说这念珠也是你恩师所赐。我且问你,你之身体皮相何人所赐?你之骨肉灵魂何人所赐?既是他人赐你,为何你不珍惜要去剃度出家皈依佛门?”叶姓少年拿着念珠拨弄起来。
无音双手合十又是一句:“阿弥陀佛,善哉善哉。皮骨肉相乃在外空名,灵魂精魄乃内在虚无,空即是色色即是空,色不异空空不异色。小僧虽剃发出家却也仍是世间之人,世上万物众生皆有自在。”
“你这和尚成天说些稀里糊涂我听不懂的风言风语,老子问你,早上喊你下山去抓鱼掏鸟窝你为啥不去?是不是你和我爹告的状,害我当着那么多外人的面挨了我爹一顿板子,你是不是故意害我?”
天大的冤枉!可无音也不敢当面和这位叶公子继续争论,他只想拿回自己的念珠,这是他临行前万佛宗扫地僧普陀法师所赠。无音自小是普陀法师收养教导的,师尊在万佛宗里是最不起眼的一个,无音也是师兄弟当中最不受欢迎的一个,因为他不仅自己出身不好,还有个同样出身不好的师傅,但无音一心向佛,丝毫不受外人情绪所累。
无音来青墟门是一个月前的事了,仙门正道每隔十年举行一次试剑大会,每一届都会有许多青年才俊参与,各大宗门轮换作为主办方。今年轮到了青墟门,上届夺魁之人是青墟门的掌门大弟子岳沉舟,所以今年最热门的魁首人选里,岳沉舟还是排行榜中的第一位。
叶公子乃是青墟门掌门叶枫的小儿子,是个从小就无拘无束顽劣泼猴似的一个,他说下山抓鱼就抓鱼说上树掏鸟窝就是掏鸟窝。不管是本门弟子还是其他宗门的人,见了他都跟见了祖宗一样不敢不听话。
叶公子脾气够大身份背景也够强,因此不少人为了息事宁人,都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今天不同,今儿个不但是叶公子亲姐姐的十八岁芳辰也是她与天道宗少宗主订婚的日子。原本按老规矩,他是亲弟弟应该由他代替父母将姐姐的生辰八字交给对方家,这个仪式虽然不复杂也轻松,可是叶公子贪玩误了时辰,差点儿坏了规矩。
也许是叶掌门当着那些外人的面打他屁股,伤着了自尊心,所以叶公子这会儿才这么的生气。无音心思百转千回,正要继续向叶公子普及佛理拿回自己的念珠,此地又来了一个清丽美人:“无音师傅让你受惊了,我这弟弟平素嚣张跋扈惯了,也怪我一时没看住他。”
“阿弥陀佛,见过叶施主。”
叶怀瑾莞尔:“无音师傅你也别站在水里了,池中水凉的很站久了只怕会伤寒入体我已吩咐了下人,稍后会送一碗姜茶到师傅房中。握瑜,你还不赶紧和无音师傅赔礼认错,把这念珠还给人家?”怀瑾握瑜便是这姐弟俩的名字了,当初掌门夫人怀第一胎的时候,都以为是个男孩儿所以就用了怀瑾这两字,到后来也没改掉。
叶握瑜哦了一声整个人焉哒哒的把手上念珠朝水里一丢,无音有些微怒,但又强忍着自己的怒气弯腰低头寻找水中的念珠。而莲池边上叶怀瑾一抬手给了弟弟两巴掌:“叶握瑜你太过分了!今儿个一是我生辰二来是我与谢郎定亲的大日子,你非要如此惹我生气是吗?”
“叶怀瑾你打我?好啊你,为了一个臭和尚你居然打你亲弟弟,好得很我告诉你我就是故意的,我讨厌你!”叶握瑜每次和姐姐吵架都耍孝子脾气,叶怀瑾这么多年都已经习惯他说这样的话,因而听到叶握瑜说“我要离开青墟门再也不回来”的时候,眼睛都不眨的。
叶握瑜长这么大离家出走的次数没有十次也有九次,次次都是才下到山脚下就被冷风给吹回来了。青墟门建在山峰上,山上绿荫不减岁月更迭不知寒暑春秋,山脚下却依旧是冰雪荒原难见生灵,叶握瑜这会儿就算是真的跑掉,叶怀瑾也懒得跟上去追回他这么个顽劣弟弟。
无音从水中找回自己的念珠,上岸后又和叶怀瑾唠嗑了两句。叶怀瑾让人送无音回房,自己又折身去了青墟门掌门叶枫那里,禀明了叶握瑜跟无音两人起争执的原委,又说:“父亲,握瑜他到底心性如此,您就别和他一般见识了,等他这次回来我会好好说他的。”
“哼,你弟弟都是你和你娘宠坏的,看看他如今成了什么样子。”叶枫恨铁不成钢但也恼恨自己从来是最硬心软,往往都是妻女一求情自己就狠不下心了。他现在只巴不得那混不吝的走的远远的!
这一次可不一样,青墟门不光是在天道宗面前失了身份丢了面子,还在那么多仙门同道面前害得女儿的订婚典礼出了这样的纰漏。
叶怀瑾瘪嘴,心说这也不光是她与娘宠着,还不是您老自己舍不得下狠手教训?不过心里是这样想话可不能这样说,叶怀瑾也知道仙门中人想要有个子嗣何其艰难,就像她与弟弟还是父母花了上半年功夫才怀上她们俩的,倒也是她父母幸运,才会先后有了她和弟弟。
所以她疼弟弟,爹娘就更疼了,只不过叶握瑜有时候太不着调,也该时候让叶握瑜感受一下家门之外的残酷世界了。叶怀瑾从叶枫这里出来,外头迎面跑来一只黑色的垂耳兔,兔子跳上手边的护栏跟着叶怀瑾一起穿过走廊,来到一间翠绿莹莹的园子:“母亲。”
“握瑜又下山了吧?”一道略显苍老的声音从其中传来,叶怀瑾园子越过一道山石之间的小路来到开阔地带,院中一颗合欢树下摆着一张摇椅上头坐着一个妇人。已有百岁的妇人脸上皱纹数道,花白的头发俨然与如今看着才三四十的叶枫不像夫妻,“娘,您的头发!”
“白了就白了吧我早就该死了,若不是遇到你爹,我早已死了几十年了。”妇人对于自己的外貌倒是很不在意,她本是一介凡女,有幸得遇青墟门的叶枫二人一见倾心再见钟情,跟着叶枫回到青墟门她才知道对方是修仙之人,还是未来的掌门人。她不会修炼,没有长生。
她们的婚姻得不到任何人的祝福,她在仙门毫无背景,在凡间也仅仅只是一个出身乡野的村姑。叶枫为了娶她不惜与师尊决裂自毁仙骨灵根最终排除万难,才终于和她成婚结为夫妻,为了能常伴夫君左右,她也答应服下能让人一日之间增长百年修为的灵丹成为筑基修士。
可代价是一旦功法破损便会迅速衰老,于她来说自己都一百多岁了在凡间早就已经死了不知多少回。如今眼看着自己一天天的衰老,在她心里既高兴又是难过,高兴的是自己终于重新做了一回凡人,难过的是自己的女儿怕是等不到出阁的那一天,儿子也等不到娶亲的日子。
叶怀瑾看着母亲眼中的忧思,多少已经猜到了她在想什么,上前在母亲身边蹲下身来安慰:“母亲不必为我和握瑜的婚事担忧。仙门中人姻缘子嗣全靠天意,想来二弟他也会有自己的一番机缘,将来不管母亲在不在女儿身边,我和父亲都一样会好好照拂弟弟的。”
“你自小就聪颖过人修习仙法比任何人都要快,母亲也没什么放心不下的,就是不知道何时能见到你和你弟弟成亲。”叶夫人起身,叶怀瑾伸手扶着她从摇椅上起来,黑兔蹦蹦跶跶的在边上差点儿给叶夫人踩着自己。咕叽咕叽往一旁的石桌上跳,就着盘子里的糕点吃。
叶夫人不解:“这兔子怎么吃起了人吃的糕点,谁家的这是?”
“是大师兄从邪月教给我带回来的生辰贺礼,这兔子是邪月教中人以动物鲜血饲养的,和一般只知道吃草吃胡萝卜的兔子不一样。本来是要让厨房烧了做一道菜,我觉得这兔子倒是可爱,就留下了。”
邪月教乃是仙门邪道之辈,此番岳沉舟率领不少青墟门弟子前去邪月教就是为了铲除此教。邪月教上下不论男女老幼,都喜爱以凡人之躯作为锻炼法宝灵器的鼎炉,早已为世人所不齿也被仙门正道视作修仙界的败类。此行岳沉舟绞杀邪月教教主,立下大功一件自然是备受欢迎,叶怀瑾从叶夫人那里回来,经过松岚苑时就听到里头吵闹。
岳沉舟一向是个不爱与人交谈之人,性情冷傲孤高,盖因小时候被叶枫捡到的时候亲眼目睹父母惨死,所以他一心练剑不爱说话。岳沉舟其实不是不喜欢说话,只不过他愿意开口交流的人只有叶怀瑾。
大师兄喜欢自己,叶怀瑾深深明白岳沉舟为什么要带一只兔子回来送给她,是因为临行前她随口一句,他记在了心里也付诸了行动。只可惜她与天道宗那位少宗主的婚事是早就定下的,就算她心中曾经对师兄有过一丝丝的爱慕,到如今也只能感叹一句造化弄人。
叶握瑜直到深夜也没回来,叶怀瑾披了衣起身,喊来自己的两个侍女询问:“二弟回来了吗?”侍女摇头:“公子他自下午闹脾气下山就再没回来了,小姐咱们要不要先去禀报掌门啊?可是外苑还有那么多其他门派的人,奴婢们不敢去,掌门人下午在书房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奴婢们可不敢上前去惹掌门人发火的。”
叶怀瑾蹙着眉头,刚要说自己去,就见院子外来了个熟人:“大师兄!”
“我下山去找过握瑜了,没看见他的踪迹,结界也没有人破坏过。也许是他自己离开了,也许是躲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了,雪山辽阔我再安排几个师兄弟一起去找,你就别担心了。”岳沉舟如是说。
叶怀瑾却摇头:“我随你一起去,握瑜只听我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