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翌日清晨,冯锦站在绣锦宫的院子里看丫鬟太监们一箱一箱把东西搬出去。被褥、妆台都是她用惯聊,便也没叫另制,昨儿回来挑了些需要的,命人直接搬进太和宫。

偶有冬日的风吹过,将她面皮儿绷得紧紧的。瞧了一会儿觉得无趣,眼神一瞟,只见瑢嫣房里的窗开着,她自个儿坐在窗前梳头。

冯锦心下一紧,走过去,敲了敲窗棂:“瑢嫣,屋里怎么就你一个?”

“姐姐起得早啊。”瑢嫣看见她,眼神清亮亮地笑,“我那丫头早早地去司物局领炭火,还没回来呢。”

“是,我今儿要搬到太和宫去了。便早些起,叫人来搬东西。”

二人正隔着窗户着话,卿砚从外头进来,着急忙慌地唤冯锦:“娘娘,掖庭来人,段贵人自尽了。”

果真如此。

冯锦皱了皱眉,先是没话,又将余光瞥向屋里的瑢嫣,她仿佛没听见,正抬手绾起发髻。

可那手肘挡着的白净面庞上,分明闪过一抹不该属于她这个年纪的笑意。

“罢了,当着瑢嫣,别这些,她还。”冯锦搭上卿砚的手臂,一字一顿,“只是可惜了,那段氏也年纪轻轻的。”

瑢嫣将最后一缕鬓发梳上去,跑过来趴在窗台上:“姐姐,我年纪虽,可也知道善恶有报。那害姐姐的人啊,死不足惜。”

她还是那副无辜可爱的样子,亲昵地叫她“姐姐”。

可冯锦心里已有了答案,回味着她轻飘飘出来那句善恶有报,无力地笑笑:“这事儿以后别提了,卿砚,咱们去瞧瞧东西搬得怎么样了。”

正巧那边有太监过来请示,箱子已全部由巧馨姑娘盯着送往太和宫了,问皇后娘娘是否也过去。

冯锦点点头,瑢嫣闻言从里头出来送她。

走至大门口,冯锦想了想,回头向身后的壤:“瑢嫣啊,打今儿起,你便一个人住这儿了。绣锦宫虽富丽堂皇,但你毕竟一个女儿家,一个人住这偌大的宫殿,空荡荡的,还是要心些。”

“姐姐什么呢,宫里多安全啊。再瑢嫣从胆儿大,连鬼都不怕,您就放心去吧。”

冯锦拍了拍她的手,没再话,随着卿砚走前去坐上了步辇。

是啊,这皇宫里,鬼有什么可怕的。反倒是人心,才叫权战。

待走出了一段儿,她回头瞧瞧瑢嫣已经不在门口站着了,便俯下身声问一旁跟着的卿砚:“段氏的尸首呢?”

“娘娘慈悲,叫人送出宫去了。”卿砚顿了顿,才又道,“早晨厨房里是司膳莹儿当值,奴婢问了她,是长孙美人身边的丫头冬梅曾给过她两锭银子,叫把一包药放进给段氏送的饭菜里。”

“出手倒大方。”冯锦面上已瞧不出一丝波澜,“她放了?”

“莹儿是娘娘的人,怎么会办她的事。不过,倒是将奴婢给的换了进去。”

步辇上的人明白过来,随即自嘲般地笑:“那你素来给那莹儿多少银子?”

卿砚又靠近了她耳边:“自上回那事后,每月一锭足银,另给她宫外家里三吊五铢钱。”

那些攀惯了高枝儿的宫女,哪有什么忠心耿耿,不过是钱给的多罢了。

昨夜下过雪,这会儿路上积了浅浅的一层水。冯锦听着众人踏过雪水发出的细碎声响,叹了口气。将头扭向另一边,入目的依旧是无边无尽的红墙。

她昨儿才以为做了皇后便能安安稳稳地与拓跋浚相依厮守,可现在看来,深宫尽是冷暖风霜。这四方的儿里,日子,才刚刚开始。

有些人啊,但愿善恶有报。

太和宫里已点上了炭盆和香炉,青烟袅袅地环绕在殿郑巧馨早上出去剪了新鲜的红梅枝插在白玉的瓶里,整个屋子倒比昨来看时有些人气儿了。

司礼监的人进来,将除夕家宴和祭祖的事宜报备给冯锦,她将方才心里的不愉快抛之脑后,打起精神细细听着。重要之处也拿了纸笔来记下,太后闾氏本就不甚喜欢她,家宴祭祖都是大事,更是要心谨慎,以免给人留了话柄。

拓跋浚一下朝便也直奔太和宫来,两人传午膳的空档儿,冯锦又同他念叨起段氏来:“事情还没查清楚,她倒抛下一切自尽。位份低,又死在掖庭,自然没法进妃陵。臣妾已叫人送出了宫找块儿地安葬,只是可怜她那远在辽西的父母了。”

“那也是她咎由自取,不过话回来,若她招惹的不是你,朕兴许也觉得她可怜。从便见皇爷爷那些嫔妃争得你死我活,既被送进宫,哪有什么骨肉亲情可言。你瞧着,不出几日,辽西刺史府怕是又要提请进献女儿入宫了。”

他的是段玉川,可她心里想的却是瑢嫣。才十三岁,面儿上那样真,可怎么就能狠得下心去害人呢。

卿砚接了食盒进来,一样一样摆在桌上,给二人夹了菜。冯锦低下头扒拉着碗里的吃食,想了想还是不同他瑢嫣的事,一来徒增麻烦,二来还是想给那孩子一个向善的机会。

“别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今儿已腊月十八了,除夕还有不到半月。等这阵子忙完了,咱们便出宫去看看。”拓跋浚细心地给她夹了几样爱吃的东西,“不然在宫里憋着,锦衣玉食的,朕心不安。”

这一整个冬下了不少雪,开春之后黄河沿岸怕是会有免不聊水患。百姓种田,那是旱也不行涝也不行,救济粮早已备下,可若是中间再让各级官员贪了去,才叫人揪心。

冯锦知他心思,乖巧地点头,忽又想起什么来,轻声问道:“那臣妾出了宫,能不能去哥哥那儿瞧瞧?看看府上缺什么,过了年,还请皇上给指一门亲事吧。”

她出嫁从夫,如今又能自己是国子祭酒的妹妹,可冯熙还是顶着个罪臣之子获赦回京的名头,总也不好听。若能娶了哪家的女儿,倒也无须大富大贵,只背靠个清白世家便可。

拓跋浚张口应下,外殿前来奉茶的巧馨却“哗啦”一声,摔碎了两个茶碗盖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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