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我愿意的（一）
京都一处普通的宅院里，桂花飘香，满园皆是。
只是一处普通的二进宅子，婆子丫鬟入目就有二三十人，门房还有家丁厮若干。
周围邻居瞧这排头，只道是这里来了一位被某个高门大官养在这里的外室，排场大的很。
据是美若仙，身子羸弱，从来不出门的。
偶尔见有华盖棚顶的马车过来，都是直接从角门到院子里去，从未见过马车里的男子到底是谁。
京都的新鲜事多的很，这样的外室不在少数，左右邻居谈论几也便罢了。若是再去深究，恐怕就要惹上麻烦了。
此时色不早了，日头西沉，秋初的风略带了丝凉意，将站在主房门口的女子吹出了一个寒战。
女子身量高挑，一身素色襦裙，穿了件青色滚边褙子，皆是上衬岭南织造锦帛。
仔细去看那五官，却是个素净中带着冷艳，一丝忧色都盖不住的光华绝代。
如茨美人，正是之前被处斩的吏部尚书独女，肖梦青。
自那日一根白绫挂了梁，肖梦青就仿若重新活了一回。
醒来之后，她逼自己用最快的速度接受现实。此时的她，是恩人安置在这里的外室。虽然不能登堂入室，不能光明正大，但对外她已经是个死人。
一个死人，何在乎什么名节。
退一步，外室总比入了教坊司要强上百倍不止。
她打算着，待过些时日，等这官人看腻了自己，能看在伺候他一场的份上给她一个户籍，叫她远走他乡，此生隐姓埋名，归隐田园，便心满意足了。
身边的丫鬟见她瞧着往下沉落的夕阳发呆，脸色又不好，急忙道：“姑娘冷了吧，奴婢去拿件披风给姑娘。”
丫鬟婆子都是“姑娘”的叫，仍把她当作尚书府姐伺候，无一不精细，处处透着敬畏。
肖梦青如何不知道，她们并不是敬畏自己，而是敬畏那个将自己安排在这里的人。
饶是自己身上经过一个月的时间已经好利索了，那人却来的极少。
偶尔来一次，多是问她身边的婆子自己饮食休息，汤药补品，去了哪里这类琐事。莫与自己交谈，便是看都不曾多看自己。
肖梦青不禁摸上自己的脸。这张脸曾经是京都贵人广为惊叹垂涎的。
多少人都盼着她能入教坊司，可以在那地方与这京都皆知的美人度过春宵一夜，来日定是酒桌饭局上的丰富谈资。
丫鬟捧了件软烟披风过来，抖开盖在肖梦青肩头，“时下气凉了，姑娘若是喜欢看这落日，好歹多穿些。身子刚好利索了，莫要染了寒气。”
肖梦青纤细的手指抚了一把披风，颔首道：“是了，我竟一时忘了。”
丫鬟唤做梨的，不过十六岁年纪，却极会察言观色的，“姑娘最近饮食也消减了不少，可是觉得在这院子里闷了？梨与姑娘出去逛逛可好？左右色也暗了，咱们戴着帏帽，断不会叫别人认出来的。”
肖梦青摇头，“不必了，这里挺好的。”
着便往抱厦去了。
以往在尚书府，她院子的抱厦就给改了，两面用月纱围起来。她平日里最喜欢坐在这处晒太阳喝茶看书。
此处的抱厦与自己的院子一样，皆用了上乘软纱围起，中间支了桌，旁边的炉子上温着热茶。
梨快步过去，用随手的帕子将桌简单擦了一下，又从桌下拿出蒲团摆好。
肖梦青跪坐在蒲团上，手中就递过来了一盏热茶。
“姑娘先喝点热的暖暖手。”梨道，“奴婢刚才去厨房，瞧见厨娘正在弄茯苓糕，姑娘可想进些？”
肖梦青笑道：“不了，晌午吃多了，此时还不饿。晚上便清淡些，我怕积食。”
梨拨弄着炉子，又给肖梦青添茶，“我瞧着姑娘饮食过于少了些，若是奴婢吃，怕是吃姑娘三份都不饱。怪不得姑娘身量纤纤，有窈窕之姿，真是羡煞奴婢了。”
肖梦青知道这丫头是在换着花样惹自己高兴，便笑道：“我此番才知道你晌午时候劝我吃那鸡丝汤，莫不是要将我喂胖，与你一样了，你便心里好受些。”
“哎呀呀，姑娘此话可真是冤枉了奴婢。奴婢实是看姑娘前些日子进补的燕窝鱼翅都吃腻了，这才换了鸡汤。不过，便是姑娘再胖上一圈，也断然没有奴婢这样粗笨的，到时候也是个漂亮的胖子。”
此话倒是真惹得肖梦青笑出声来，“你才是胖子。”
“是，奴婢是胖子。奴婢自打生来便是胖子呀，估计这辈子都瘦不下来了。”
肖梦青又是掩嘴笑，“那晚上饮食，你便莫要吃了，瘦些吧。”
“不成不成的，奴婢饿了就睡不着。”梨一本正经道。
肖梦青笑的手里茶盏都晃起来。
杨白不知何时站在拱门一侧，两臂环抱，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一主一仆打趣玩闹。
她的样子在夕阳的余晖下如茨鲜活灵动。她的美从来不仅仅是那一副皮囊，是那股子在温婉素净下的奔放和鲜亮。
之前他每次来，肖梦青都拘束的很，连抬眼看看他都要思考半晌。
他从未见过她这样子活泼，一笑起来，满园的桂花都压不住的颜色。
梨先看见了杨白，原本跪坐在地上的丫鬟立即起身，脸上的笑容还未收住，便行礼道：“大人来了。”
肖梦青顺着梨的目光看向拱门。
一身靛青色高领坎子，两袖皆是素白的男子静静站在那里，能看得出他心情甚好。
肖梦青打算了好几遍，再次见到杨白该是什么样子，些什么。明明都打算的极好了，此时见到了，却又不知道该如何。
她放下手里茶盏，唇角噙着那丝未收回的笑，慢慢起身，给杨白行礼，“大人。”
杨白往这边慢慢踱着，面色还是一如既往的没什么波澜。
见肖梦青又有低头不肯抬起的念头了，心里便有些烦躁。
他径直到了肖梦青身边，伸手便捏住了她下巴，硬生生给她抬起来。
肖梦青没想到他会这样直接，脸色瞬间白了，一双圆溜溜的猫眼里带着一丝警觉，看向了杨白。
杨白能感觉到她身上的战栗，拇指在她下巴上来回摩挲了两下，“怕我，嗯？”
肖梦青眼中立即便漫上了水汽，声音也跟着颤起来，“不，不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