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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五(一)

中秋过后渐渐凉下来,菊桂竞开,满城飘香。本该是秋高气爽精神焕发的时节,秦宛月却日渐憔悴,眼见得瘦了一圈。寒竹弄不清她到底是因换季引发旧疾,还是又有心事思虑过多,唯能绞尽脑汁为她调理膳食,得闲就开导劝慰。

秦宛月自己也莫名其妙。顾偃每三日一诊脉,不过一声照旧用药,拧着眉头就此告退。寒竹心忧追问几次,顾偃只道娘娘脉象不稳有待观察,再不多一字。

气凉爽,那些官员夫人们又开始互邀往来,三两头具柬设宴。秦宛月原本就不爱凑热闹,加上身子实在不适,便一一推辞掉。这日又婉转回拒了晋王妃的邀请,闷头在府中校对秋账。寒竹一会要她停笔歇息,一会又要自己帮忙,秦宛月口不应心地应付着,直到顾偃来诊平安脉才搁下笔,揉着眉心长吁一口气。顾偃进门敲看见,一面取锦垫一面问:

“娘娘还是总觉头痛么?”

秦宛月摆手不语,寒竹忙道:“娘娘倒不是头痛,是常常作恶。前些时还总觉乏累困倦,奴婢只道是苦夏的缘故,可如今早已入秋凉爽下来,娘娘非但不见好转,连食欲也比往日差了不少。”

顾偃搭上秦宛月右脉,诊了良久又换到左脉。寒竹紧张不已,忍不住又道:“从前在金陵时,每逢换季娘娘确也不适过,顾老先生是体质原因,但今年好似更严重了……顾大人,您诊得如何?到底有没有关碍?”

“娘娘可是每日戌末歇下、辰末方醒,白日里又无端困倦四肢乏力,午间憩两个时辰犹觉困顿,平日膳食无论南北酸甜都难合口味,闻油荤气则觉恶心,甚至寻常清茶也会致腹内不适?”

一席话得寒竹连连点头,秦宛月也苦笑颔首,倦怠道:“大人所言极是。本妃自觉并未拂逆医嘱,可这身子偏偏一日比一日沉重……大人诊出什么来,尽管如实相告,本妃受得住。”

出乎她的意料,顾偃起身跪倒,笑着禀道:“恭喜娘娘,娘娘有喜了。”

秦宛月不觉坐直身子,眼中一片茫然,寒竹先她一步反应过来,激动地迭声问道:“果真如此?……顾大人可确定,我家娘娘当真是有喜了?”

“是。娘娘体质弱于常人,因此妊娠反应自然严重些。其实一月前微臣请脉已觉有些异样,但当时脉象尚轻,微臣不敢妄断。”顾偃转而正色道,“但今日微臣已能断定娘娘有喜近两个月,虽脉象较之寻常孕妇偏弱,但微臣敢确保胎儿健康得很,只是接下来的几个月娘娘怕要受一番苦楚,毕竟以您的身子底里要养护一个胎儿实在艰难,为保来日生产顺利母子平安,必得从今日起好生调理。但请娘娘放心,微臣必当竭尽全力看护娘娘,力保无虞。”

“那就全仗顾大人了!”寒竹冲顾偃连连恭身,随即看向秦宛月满眼欢喜道:“娘娘,您听见了么?……您有孕了啊!……”

秦宛月两手轻轻抚上腹,脸上不见喜色,唯有迷惘。这就……有孕了?她心按琢无异样的腹部恍惚想着,难道我有生之年还能育有自己的骨肉……我跟三皇子的孩子。

秦宛月有孕的消息报到宫中,睿夫人大喜不已,保养护胎的珍奇药材流水般送到庆王府。又生怕养胎不当,特请玉氏父子连同顾偃一道会诊,祖孙三人商议了大半夜,最终依照秦宛月素日脉象药案配出一剂安胎药,其中补气安养的上品药材多达数味,更不用提佐药之物。太医院计议后上疏,望从皇商中选一家专供所需药材,这一差事毫无悬念地由萧氏揽去。

庆王妃有孕的消息自然也传到秦桓耳中,他当时尚在礼部打点秋祭,乍闻此讯险些失态,强忍住没把镇纸摔到地上,再没心思处理公务,跟尚书报一声身有不适便驱车回府。沈梦华敲带秦如月回了娘家,秦桓毫无顾忌地冲孙莫岚一通宣泄。

“就凭她病怏怏的身子,也能这么快怀上皇嗣!”秦桓气得脸都白了,“真是好命啊——单凭她腹中这孩子,将来身份泄露时也能保她一命从轻发落!秦宛月……她到底有何德能,攀龙附凤到今日尊荣!”

“公子莫急,王妃能不能顺利生产还不定呢。”孙莫岚宽慰道,“柳溶王妃一向体弱,日日汤药不离身,如今怀胎更请了太医院院首玉氏三代一齐会诊才配出一味安胎药,顾太医还需每日请脉,以保母子平安。官人不知,女子怀胎十月最要心调理,待到生产更是鬼门关前走一遭。这期间意外难料,寻常人都常有不测,何况王妃这身子骨本就孱弱的?万一有个好歹……只怕一尸两命也未可知。”

她得无心,秦桓心底却被这话不轻不重撞了一下。他踱了几步,问:“红衣可有异动?”

“照旧伺候王妃打理香房事务。公子,老奴还是觉得此计行不通啊。王妃要灭口肯定万分谨慎,更有萧氏相助,她一个侍婢只在府内应承,单凭一封信、莫须有的几句言辞,她能查到些什么?”

秦桓闷声不语,心里清楚孙莫岚所言不谬。

“难道就眼看着秦宛月逍遥自在,日后母凭子贵愈享尊荣么?……”他立在窗前恨恨地想着。

自从秦宛月诊出有孕,阖府上下都紧张起来,膳房每日变着花样做菜,只求能让王妃多吃一点滋补腹中胎儿。秦宛月却渐渐厌烦起来,不止一次暗地里跟寒竹诉苦。

“稍微一坐就劝要适量走动,多走几步又拦着道莫要累坏身子……”这日她呆在屋里闷闷不乐地一边抱怨,手里有一下没一下把玩着玉玦,“连香都调不得,香药性质不一,恐对胎儿有害。那我成日还能做些什么?”

“娘娘好歹再多忍些时日,顾大人不是了嘛,等四个月后脉象稳定就可以放松些了。”寒竹话音刚落,便见红衣端着安胎药进来。秦宛月口喝着药,暇眸看了红衣片刻,和颜悦色问:

“红衣,你这几日气色大不如前啊,可是有什么不舒服?若有什么不适,等明日顾大人过来请他一并看看,不可大意了。”

“多谢娘娘挂心,奴婢只是夜来惊梦没歇息好,无甚大碍。”红衣目不旁视恭谨回道,又从怀里取出香盒奉上,“这是顾大人吩咐为娘娘配的安神香,奴婢亲自调制的,用陵兰香为引,白芍蕊三分,青芷七分,合欢叶七分,木香根一钱,萱草两钱。娘娘精神不济时点上一片,可提神宁心,于安胎有大益。”

秦宛月接过来略一看,含笑道:“你这调香技艺倒是越来越精进了。也好,我现在遵医嘱不能沾香药,平日宫中府里的香片有什么短缺,就全由你来配制了。若有不足的香料药材只管列出来,让寒竹去采办。”

正着,有嬛送上萧氏的贺贴及一并礼物,恭祝王妃有喜。秦宛月忙教寒竹将送书的萧氏嬷嬷请进来话。来的人是青霖,当着庆王府嬛婢面,她一副恭谨持礼的行止,套着官腔跟秦宛月应答几句便告退。寒竹相送,两人途中又悄声互道几句话,在二门分手,转由外院嬛送出。

寒竹回房时秦宛月已读完萧明熙的信,她打发了侍婢,一把拉桩竹欢喜道:“阿姐,已经派人去金陵接鸣玉来京了!九月末……若行程快些,九月中许就能见上面!”

“奴婢方才听青霖嬷嬷了,阿昳也陪着二姐一道来呢。”寒竹也喜不自持,“嬷嬷,大姐觉得娘娘上回信中的谋划可行,特为此将阿昳召来接触魏氏子,顺便也将二姐带上,让娘娘开开心,毕竟娘娘是有身子的人,心情愉悦才是最要紧的。”

“阿姐也真是操心,商行里的事还不够她打理的么。”秦宛月嗔笑道,又颇怀好奇地问:“你那弟今年也不过十七八年纪,能让阿姐如此看重,必有什么了不得的分吧?”

“娘娘高看他了,哪里有分,就是从跟阿爹做生意学得八面玲珑,倒正适合搭讪那起不谙世事的儒生。”

“多点心眼好,至少吃不了亏。”秦宛月打趣道。想着即将见面的表妹,她轻抚着自己腹温柔叮嘱:

“让阿姐先跟阿玉瞒着我有孕的消息,我想见面后亲自跟她……二姐眼看就是要当姨母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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